第48章 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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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先生,不好意思,讓您等很久了吧?”
沈明月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聲音裹著夜風的涼意,軟軟地開口,帶著精心計算過的微喘。
陸雲征聞聲抬頭,目光落在她臉上。
那雙深邃的眼眸像是能穿透一切偽裝,在她泛紅的臉頰和略顯急促的呼吸上停留了短暫的一瞬。
他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忽然開口,聲音低沉:“跑來的?”
網上都說,去見喜歡的人,是用跑的。
我跑了。
但我不能承認。
那會顯得太過急切,不夠矜貴。
就等你自個發現,盡情暗爽去吧。
沈明月麵上飄過一絲慌亂,幾乎是立刻垂下眼睫。
再抬起時,眼裏多了點羞澀,輕輕搖頭,聲音更軟了幾分,帶著點嬌嗔的否認。
“沒有呀,就是....走得有點急。”
她否認了。
但那雙眼睛裏一閃而過的心虛和急於掩飾的羞澀,以及那尚未完全平複的呼吸頻率,卻像小貓的爪子,輕輕撓過陸雲征的心尖。
他看得分明。
陸雲征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那是一種看透了小姑娘家小心思,卻又無比受用的愉悅。
沒有戳穿她那拙劣又可愛的謊言,反而從善如流地點點頭,接受了她的說法,伸手拉開車門。
“上車吧,外麵風大。”
沈明月乖巧地矮身坐進車裏。
陸雲征繞回駕駛座,係安全帶的間隙,側頭看了她一眼。
少女正微微低著頭,纖細的手指絞著衣角,側臉在光影下顯得柔美又帶著點不安,仿佛還在為他剛才那句話而害羞。
他心情愈發得好,發動了車子。
“想吃什麽?
沈明月抬起眼,看向他,眼神純淨又帶著全然的依賴:“您決定就好,我都可以的,畢竟是我答謝您的。”
這頓飯,倚的便是那晚陸雲征出手幫忙的恩情。
車子匯入車流不息的主幹道。
明月目光看似好奇地掠過窗外飛速後退的流光溢彩,眼角的餘光和全部心神卻都牢牢係在身旁開車的男人身上。
他的側臉線條在明明滅滅的路燈光影下顯得格外清晰利落,握著方向盤的手骨節分明。
周身一切的一切,都透著一種她渴望已久卻又必須小心翼翼去攀附的權勢與矜貴。
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
陸雲征目光看著前方路況,狀似隨意地開口,打破了車內的安靜。
“最近學習忙不忙?”
“還好,就是社團和學生會的事情有點多,課程也還在適應。”
明月語速稍快,很認真在回答他的問題,但又適時地流露出一點點撒嬌般的抱怨,“有時候會覺得時間有點不夠用呢。”
陸雲征側頭快速看了她一眼,“才剛大一,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嗯,我知道的,謝謝陸先生關心。”少女乖巧點頭。
又是一個短暫的停頓。
陸雲征再次開口,這次的問題帶了點個人色彩,“從南邊過來,京市還待得習慣嗎?氣候飲食這些。”
明月微微垂下眼睫,帶上了一點南方水鄉特有的糯:“氣候是有點幹,剛開始鼻子總不舒服,現在好些了,飲食方麵還行,慢慢的也就習慣了。”
兩人來到一家位於摩天大樓高層,視野極佳的餐廳。
氛圍安靜雅致,客人不多,彼此間隔著足夠的私密空間。
侍者將他們引到靠窗的位置。
窗外,是鋪陳開來,璀璨奪目的京北夜景。
無數摩天大樓的燈光如同散落的鑽石,蜿蜒的車流化作金色的光河,遠處甚至能看到標誌性古建築被燈光勾勒出的雄偉輪廓。
繁華感撲麵而來,令人心旌搖曳。
“好漂亮啊....”
明月適時地發出低聲驚歎,琉璃色眸子裏映照著窗外流動的霓虹,閃爍著一種孩童般純粹的好奇與驚豔。
這副模樣,很符合一個剛從南方貧窮且落後的小地方來到帝都,被眼前繁華震撼到的女大學生形象。
侍者安靜地遞上菜單。
陸雲征卻沒有去看,而是盯著她被燈光點亮的側臉,問:“喜歡京市夜景?”
明月回首,臉上漾開一個明媚又燦爛的笑容,用力地點頭。
“嗯。”
旋即,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那燦爛的笑容極細微地收斂了,眼底飛快地掠過一抹極其複雜難辨的情緒。
有敬畏,有渴望,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自慚形穢?
但很快又被更明亮的色彩覆蓋。
她重新看向窗外,聲音稍微低了一些,仿佛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他傾訴,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感歎。
“這裏真的好大,好亮,好像永遠都不會黑一樣。”
永不熄滅的璀璨,交織成一場永不落幕的煙火繁花。
當初填報誌願的時候,沈明月隻報了兩個城市。
京市與海市。
老實說,對她來講,上什麽學校不是最重要的,反正一定要去華國最大的都市,去上學。
因為明月堅信,在這裏,可以站得更高,看得更遠,走得也會更遠。
“跟我老家那邊一點都不一樣,我們那兒大山裏,夜裏黑燈瞎火的,風吹竹林簌簌的響,還伴隨一些奇怪的鳥叫聲,小時候一個人放學走夜路回家,聽著超滲人的。”
沈明月其實沒有要賣慘的意思,話到這裏了,提一嘴來時路而已。
但這並不妨礙眼前男人產生某種憐惜的情愫。
陸雲征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
看了一眼窗外那片他早已司空見慣的夜景,隨後又緩緩移回到對麵女孩的臉上。
她依舊看著窗外,側臉線條柔美,微勾的眼尾帶著種天真的嫵媚,脖頸纖細,那麽單薄,卻又帶著一種頑強向上的生命力。
單親家庭。
從那樣一個落後貧困的大山裏,掙紮著來到了這片光芒萬丈之地。
像悠悠眾生上的一株迎風而立的野草,倔強而挺拔,極具生命力。
偏偏,這份蓬勃的生命力又被包裹在一種易碎的脆弱感中。
也許是那過於白皙,幾乎能看清淡青色血管的皮膚,像是山間清晨沾著露水的單薄花瓣,經不起用力揉搓。
又也許是那纖細的手腕和仿佛一折就斷的腰肢,總讓人無端擔心京北幹燥凜冽的風會不會將她吹垮。
當她微微垂下眼睫,燈光在她眼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陰影時,那種從骨子裏透出,與她強大生命力矛盾的易碎感,達到了頂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