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並非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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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湖渡口處,突如其來的暴雨如珠玉入盤,將原本平靜的湖麵擊碎,濺起了無數水花。
    幾艘停靠在岸邊的船隻,被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拍向了堤岸,好似漂泊無依的浮萍,隻能任由風雨捶打。
    望著那船,沈鶯不由心中蕭瑟,不知將來自己能得個什麽樣的依靠。
    “姑娘寬心,不過是場秋雨罷了,來得急,去得快。咱們等上片刻,就能繼續趕路了。”忍冬從隨身的包裹裏拿出了一張薄毯,蓋在了沈鶯的肩上,怕她受寒。
    沈鶯微微垂首,看向了地麵的水漬,剛匆忙從船艙跑下來躲雨時,繡鞋已然全濕了,裙邊也盡染了一層灰黑,頗有些狼狽。
    她歎了口氣,凝脂如玉的指尖勾住了薄毯的一邊,嫣紅如粉桃般的唇角微微揚起,笑著輕答了一聲:“嗯,我曉得,不過一場雨罷了。”
    這是實話,沈鶯並不在意入京時間的早晚。
    沈家自她父親這一輩起,早已無人支撐門楣,唯有她那慣會偷奸耍滑的二叔,靠著捐官得了一個郡守的官職。沈鶯的父親沈岸倒是頗有才學,可惜兩年前已英年早逝,徒留下沈鶯與那佛口蛇心的繼母王氏打擂台,日子過得艱難。
    至於沈家人,更是絲毫不曾念及舊情,隻一門心思算計著沈鶯的婚事,想從中得益。就連她平日裏捧在手心裏的嫡親弟弟,都急著將她趕出去。
    沈鶯原以為,隻要她撐到那人回來,就能離開沈家。
    不曾想,她竟是被那人拋下了。
    知曉自己看錯了人,沈鶯並不難過,她隻是有些不甘心罷了。
    因此當魏家來人,提起當年沈岸隨口談笑的一句“娃娃親”後,沈鶯想也沒想,就應承了下來。
    魏家乃門閥世家,大燕的文人清流一派幾乎皆是魏家門生。哪怕皇權幾經易主,可魏家卻始終能在朝堂上位居高位,代代都有顯貴之士,綿延不絕。
    沈岸當年入京考學,有幸與如今魏家三房的當家人魏硯成了同窗。這親事,原不過是一時的醉話,當不得真。沈岸生前雖偶爾會念叨兩聲,但也知是不作數的。
    畢竟一個小小的沈家,如何能攀上魏家這棵大樹呢?
    隻是沈鶯沒想到,這魏家還真派人來尋她了。
    雖說與魏家結親,當是沈鶯的殊榮,但沈鶯並不覺得開心。
    她隻是慶幸,慶幸自己就此擺脫了與繼母的爭鬥,能從沈家那些汙糟事中脫身罷了。
    這一路上,沈鶯見識了不少好風景,但也曾遇見了過氓流,瞧見過幾具餓殍。
    不過,因著有魏家的人護送,此行也算是平安無恙了。
    可京城的日子,會比安陽好過嗎?
    她不知。
    想到這兒,沈鶯歎了口氣,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雨漸漸停了,湖麵歸於平靜,漣漪輕撫。
    “沈姑娘,”陳大喚了一聲,他是魏家派來護送沈鶯的侍衛。
    縱然他已經與沈鶯相處了月餘,可每每相見時,總會忍不住朝著她多看兩眼,如此容色過盛,隻怕數遍整個京城,都尋不到能與之相較的女子。
    隻可惜,這般貌美的女子,竟要與那爛泥扶不上牆的魏家四公子定親……
    起程時,沈鶯也曾向陳大打聽過那位魏四公子,陳大是家仆,哪裏敢說主子的壞話,隻得含糊其辭地回了幾句,便不再多言了。
    哎,瞧著沈鶯逐漸暗淡下去的神情,陳大心頭劃過了幾絲同情。
    而後,陳大朝著沈鶯微微俯身低頭,雙手抱拳作揖,語氣中滿是歉意道,“許是剛剛風浪太大,船身竟是裂了一道縫,雖不嚴重,但這船……是不能再用了。”
    剛剛那船身撞擊岸邊時,沈鶯已隱隱覺得不安。此刻,她沉吟了一會兒,才緩緩問道:“可有旁的船呢?”
    “已派人去打聽了,應當能租到別的船,隻是……。”
    見陳大將話說了一半,沈鶯就猜到:這別的船有,但定不是什麽好船了。
    走水路,本就極易暈船,幸而魏家的船足夠寬大平穩,沈鶯唯有剛上船的那幾日有些不適,現下已然好了。
    可若是換一條船,怕是會更不舒坦。
    但沈鶯無意為難陳大,畢竟這船壞了,是老天爺的事。她點了點頭,輕聲道:“無妨,有船就行。”
    陳大得了回複,心下鬆了口氣,暗自想著:這沈姑娘果真是性子好!
    然而,正當陳大另尋了一條小小的烏篷船,準備將行囊都搬上去時,卻是一轉身就瞧見了渡口邊的官船,那上頭竟有人穿著魏家仆從的青灰製衣!
    “沈姑娘,你且等等。我先去問一問,那船上之人是誰。”說罷,陳大放下了手中的木箱,急匆匆就跑向了那官船。
    雨停後,烏雲散盡,日光當頭照著,頗有些刺眼,沈鶯抬手遮在了額前,往前張望了兩下,想看一看那艘官船上的人。
    甲板上,魏晉禮的目光一掃而過,卻是正瞧見沈鶯抬手窺視的動作,他雙眉微蹙,心下陡升不喜。
    平日裏,常有女子會暗自窺探他的行蹤,更有甚至會當街攔下他的馬車,拋花贈球,他雖不會多有計較,但實則早已厭煩這些事情,隻是懶得應付罷了。
    這些女子所愛,不過一張皮囊,能有幾分真心?
    沈鶯收回了動作,但剛才那一瞥,她似乎感受到了男子睥睨的目光,莫名帶著些居高臨下之感。
    當是,瞧錯了吧?
    而後,她看見陳大彎腰上了甲板,恭敬地跪在了男子的麵前,說了幾句話後,陳大伸手指向了她站著的位置。
    沈鶯見那人的視線再次朝她投來,連忙站直了身姿。
    過了片刻,陳大又匆匆跑到了沈鶯麵前,樂嗬嗬道:“沈姑娘真真是運道好,這船上是咱們魏府的二公子,也正趕著回京呢!”
    “二公子?”沈鶯側過頭去,麵上微微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又瞧了一眼官船,才繼續問道:“可是連中三元的那位?當今的大理寺少卿?”
    “正是!”陳大的言語中滿是自傲,這京城內隻要提起魏家大公子,就連他們這些當下人的,都增了幾分臉麵。
    沈鶯遠在安陽,也曾聽過魏晉禮的名聲,年少成名,經緯之才,年僅二十就高中狀元,兩年前被聖人親自提拔為大理寺少卿,辦案無數,洗淨冤屈。
    這樣的人,僅僅是聽聞,也讓沈鶯心生敬畏。
    “二公子說了,既順路,也可捎帶我們一程。”陳大說罷,指揮著人將箱籠搬上了不遠處的官船。
    既然得了照應,沈鶯自然要去感謝一番,她將肩上的薄毯遞給了忍冬收好,而後稍稍整理了下衣裙,索性裙邊雖都濕了,但若是不低頭細看,應當是瞧不出來的。
    可待到她上船後,才發覺甲板之上,已然無人了。
    正想尋個人問一問,一位弓背的老仆走了過來:“姑娘,這外頭冷,還請去裏頭坐坐。”
    老仆的身形佝僂,但那雙半眯著的眼睛卻透著精明,身上也穿著一件青灰圓領長褂。沈鶯猜想:許是魏府中的老人了。
    “勞煩了。”沈鶯應了一聲,隨著老仆往船艙那處走去。
    老仆叩了兩下門,待到裏頭傳了話,他才為沈鶯推開了門,自己卻侯在外頭,並不進去。
    沈鶯見狀,便自行跨過了門檻,一腳踏進去,迎麵襲來一陣清雅的桂花茶香,沁人心脾。屋內的暖意向外湧出,驅散了周身的寒涼,讓她被凍得有些發僵的手腳暖和了許多。
    正堂中,一男子端坐在四角檀木的矮幾前,左手托腮,右手執黑,於棋盤上獨自對弈著。
    沈鶯抬眸望去,竟不禁愣住了,目光久久停留在魏晉禮的臉上,難以回轉。
    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就連忍冬都禁不住多瞧了一眼,才匆匆低下頭去。
    本以為入了京,她家姑娘就能忘了那個負心漢,可如今這位長得也太像了。
    沈鶯一時晃了神,好在等那人一開口,她便瞬間回過了神來,眼前人並非他……
    “沈姑娘,可是瞧見我臉上有什麽東西?”
    這一聲低詢中,俱是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