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宮，後山。
    溪水潺潺，青石如鏡。
    蘇清寒頭戴鬥笠，手持一根青竹魚竿，魚線垂入水中，一動不動。
    蘇清寒打了個哈欠，正琢磨著是換個地方，還是幹脆回去睡個回籠覺。
    山風裏，忽然夾雜進幾縷倉皇的腳步聲。
    雲一和紀不靈的身影，自林間小徑跌跌撞撞地奔來。
    兩人皆是一身風塵。
    “宮主！”
    人未至，聲先到。
    蘇清寒眼皮都未抬一下，隻是懶洋洋地開口：“喊什麽，魚都嚇跑了。”
    雲一跑到近前，顧不上喘氣，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地：“宮主！北境......全境淪陷！”
    紀不靈緊隨其後，亦是單膝跪地，聲音沙啞：“魔軍已過黃河，冀州、並州、青州，皆已化作焦土！如今洛陽城外百裏，已現魔蹤，諸葛先生......怕是撐不住了！”
    蘇清寒依舊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手裏的魚竿穩如泰山。
    “哦。”
    雲一和紀不靈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無力。
    雲一咬了咬牙，繼續道：“宮主，那些魔物，非凡俗軍隊所能抵擋。所過之處，雞犬不留，生靈塗炭。如今整個北方，已成煉獄......我等，是否該出山......”
    他話未說完。
    “出山？出什麽山？”
    一道憤憤不平的聲音，猛地炸響。
    山君不知什麽時候，也來到人眾人身邊。
    “當初是誰把宮主從那椅子上逼下來的？是他們！是誰在那皇城外頭，指著宮主的鼻子罵不公的？也是他們！”
    “現在打不過了，想起來求咱們了？臉呢？！”
    “而且，如今外頭那些人，嘴上說著求宮主救命，背地裏怎麽罵的？說咱們八荒宮見死不救！說宮主你冷血無情，坐視天下淪亡！”
    “他娘的，這幫白眼狼！救他們作甚？讓他們被那些怪物啃了才好！省得一天到晚，就知道逼逼賴賴！”
    山君越說越氣，周身妖氣翻騰，吹得四周落葉狂舞。
    “山君！住口！”
    雲一麵色大變，厲聲嗬斥。
    這些流言蜚語，他自然是知道的。
    可如今是什麽時候？
    是天下危亡之際！
    跟宮主說這些，除了給她添堵，還能有什麽用？
    萬一宮主真被氣著了，撒手不管，那這方天地，可就真完了！
    紀不靈也是一臉緊張，生怕這位姑奶奶的脾氣上來。
    然而，預想中的雷霆之怒並未降臨。
    “嗬。”
    一聲極輕的笑，自鬥笠下傳出。
    “他們說我見死不救？”
    雲一心中咯噔一下，硬著頭皮道：“宮主，此皆是愚民之言，當不得真......”
    “他們沒說錯啊。”
    蘇清寒打斷了他，語氣理所當然。
    “我這不是一直在看麽？”
    雲一：“......”
    紀不靈：“......”
    山君也是一愣，有些不明白蘇清寒的意思。
    雲一聞言，心中一動，像是抓住了什麽關鍵，猛地抬起頭。
    “宮主......莫非，您早就知曉了？”
    “知道什麽？”蘇清寒反問。
    “知曉......這天外魔頭入侵一事。”
    蘇清寒白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那些東西，踏入這方天地的第一腳，我就知道了。”
    一句話，說得輕描淡寫。
    可落在雲一、紀不靈和山君耳中，卻不亞於一道天雷。
    三人齊齊愣住。
    是啊。
    他們怎麽就忘了。
    眼前這位，是何等人物？
    是她，一手顛覆了大鄴王朝。
    是她，於登基大典之上，改天換日，讓這枯竭萬載的天地，靈氣複蘇。
    一群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生靈，如此大張旗鼓地闖了進來，她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可......
    為什麽？
    既然一早就知道了，為何遲遲不出手？
    為何要眼睜睜看著北境生靈塗炭，看著那十萬王師，覆滅在魔潮之下？
    他們不敢問。
    蘇清寒卻像是看穿了他們的心思，重新坐回那塊青石上，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都起來吧，跪著不累麽？坐過來說話。”
    雲一和紀不靈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站起身，在她身旁拘謹地坐下。
    “我若是一開始就出手，會怎麽樣？”蘇清寒問。
    二人一愣，沒明白她的意思。
    “那些魔頭剛一冒頭，我就一劍把他們全砍了，然後呢？”
    雲一想了想，試探著開口：“天下百姓，定會感念宮主天恩。”
    “然後？”
    “然後......”
    “然後他們就會覺得，哦，原來天塌下來，是有個子高的頂著。”蘇清寒替他說了下去，嘴角勾起一抹譏誚，“他們會覺得，八荒宮出手，是理所應當。他們會覺得，我蘇清寒護著他們，是天經地義。”
    “就像上次，我給了他們修行的功法，他們轉頭就開始抱怨靈根不公，跑到皇城外頭，指著我的鼻子，讓我給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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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傷疤忘了疼，是人的通病。”
    蘇清寒撿起一顆石子，隨手扔進溪水裏，激起一圈圈漣漪。
    “不讓他們疼到骨子裏，不讓他們真正嚐到絕望的滋味，他們永遠學不會‘珍惜’兩個字怎麽寫。”
    一番話，讓雲一和紀不靈啞口無言。
    他們想反駁，卻發現，每一個字，都戳在了最真實的人心上。
    是啊。
    升米恩，鬥米仇。
    人性，本就如此。
    “可......可那畢竟是百萬生民......”紀不靈還是忍不住，低聲道。
    “那又如何？”蘇清寒瞥了他一眼，“我救了他們一次，他們會感激。我救他們一百次，他們就會覺得我欠了他們。下一次我若是救得晚了，他們便要罵我。”
    她頓了頓，語氣裏帶上了一絲身為前社畜的專業。
    “再說了，咱們現在是什麽身份？”
    “是八荒宮，是方外仙門，不是他大武朝廷。”
    “仙凡有別，超然物外，這是我當初親口定下的規矩。現在人家正主，攝政王諸葛青，還沒派人上山燒香磕頭，哭著喊著求我幫忙，我倒先急吼吼地跑下山去獻殷勤？”
    “傳出去，我這個仙家門派的臉麵往哪兒擱？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八荒宮是那大武朝廷下設的一個什麽降妖司呢。”
    這番話，聽得雲一和紀不靈一愣一愣的。
    好像......是這麽個道理？
    山君聽得連連點頭，深以為然。
    “而且......”
    蘇清寒話鋒一轉，看向洛陽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千裏山河。
    “諸葛青是什麽樣的人，你們都知道，等到時機成熟，他自然會來八荒求我。”
    蘇清寒伸了個懶腰。
    “行了，都別杵在這兒了，影響我心情。”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自顧自地朝著竹林深處走去。
    隻留下雲一和紀不靈坐在原地，麵麵相覷，腦子裏亂成一鍋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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