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林修指間捏著一枚溫潤玉簡，神識浸入其中。地址、人名、修為、畫像、追蹤符、行動計劃——信息如水流淌過心間。當看到“陸萬仇，殺手，化神初期”幾字時，他唇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雖說隻讓林修與其糾纏片刻，自有他人將其擊殺，但元嬰期糾纏化神又豈是這般輕巧。
    大皇子此舉，表麵是委以任務，內裏那根刺，卻因他當日態度而不滿。派元嬰中期去糾纏化神初期，縱是元嬰圓滿也九死一生，這便是要給自己一個嚴厲的懲戒，隻可惜，他錯估了林修的深淺，他豈是尋常元嬰可比？以林修如今的手段斬殺化神初期，亦有七成把握。
    收起玉簡，他未與趙家多言，身形已融入漸沉的暮色，向城外掠去。對方是經驗老道的殺手，在此落腳不會太久，耽擱不得。
    月華初上，清輝灑落，映出目的地景象時，林修腳步微頓。眼前隻有一間孤零零的茅草屋，屋外一片菜園打理得井井有條，綠意盎然。這景象，太過熟悉，瞬間撞開了記憶的閘門。那年，那地，他與星兒親手壘起的草屋，屋前也曾有過這樣一片生機勃勃……心神，竟因此出現了刹那的恍惚。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
    一道冰冷的殺意，如毒蛇吐信，自身後悄然襲來，直指後心。換作旁人，恐已中招。但林修曆經屍山血海，對危機的感應早已刻入骨髓。他不閃不避，甚至未拔劍，想試試這具曆經錘煉的肉身，如今究竟何等強橫。右臂如刀，反手揮出，動作簡潔淩厲。
    “轟——！”
    手刀與一柄突兀出現的幽藍長刀悍然相撞，竟爆發出金鐵交鳴的巨響！氣浪以碰撞點為中心轟然炸開，卷起地上塵土草屑。林修借力後退，腳下輕踏，地麵卻如同遭受巨力碾壓，寸寸龜裂，蔓延出數裏長的深痕。
    偷襲者顯然更為震驚，身形被迫顯現，向後飄退數丈，手持長刀，枯槁的臉上寫滿難以置信。此人形貌與畫像大相徑庭，但追蹤符的氣息卻明確無誤地指向他——陸萬仇。
    “閣下，是大皇子的人吧。”陸萬仇聲音沙啞，帶著殺手特有的冰冷。
    林修默然，目光如寒潭，鎖定對方。此人周身繚繞的煞氣濃重粘稠，那是無數亡魂凝聚而成，與他當年在東域浴血時何其相似。
    陸萬仇見他不答，眼中精光一閃，語速加快：“閣下元嬰之身便來行此險事，莫不是受了皇族蒙蔽？不若你我罷手言和，陸某願奉上一份上古大修士洞府藏寶圖，你我共……”
    “嗤！”
    話音未落，劍鳴乍起！開陽劍已然出鞘，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劍意，直刺而去。林修根本無意多言，更不信這等臨陣之言。
    陸萬仇臉色瞬間陰沉如水，眼中最後一絲僥幸熄滅，殺意暴漲：“既然閣下執意尋死，那便成全你！”
    他長刀狂舞，刀光如匹練，刹那間，周遭天地溫度驟降，一股陰寒至極的力量彌漫開來，空氣中凝結出細密冰晶，草木瞬間凍結，連月光似乎都被凝固——法則之力，冰封！
    林修心中一凜，不敢怠慢。心念一動，無形劍域驟然張開，將自身籠罩。領域之內，那無所不在的冰封之力頓時被削弱幾分。同時，他左手疾抬，淩空虛劃，一黑一白兩道玄奧符文瞬間凝聚，符文流轉，散發出濃鬱的道蘊與生死交替的氣息。
    他沒有立刻將化道符打出，而是心念急轉，嚐試將自身《紅塵訣》參悟的生死之力，通過這化道符的形態，模擬出生死法則的雛形，再將其融入人間道的浩蕩劍意之中。
    “嗡——！”
    劍身劇顫，開陽劍光華大放，原本煌煌正大的劍光，陡然變得明滅不定，光暈流轉間，仿佛自成一方天地，演繹著生死循環。一股遠比冰封法則更為深邃、更為古老、更為宏大的法則氣息彌漫開來——輪回！
    林修自己心中亦是一驚，這感覺，竟與當初那神秘道人所展現的輪回法則有幾分相似，隻是遠不如其純粹與強大，畢竟自身修為尚淺，對法則的領悟隻得皮毛。
    但，足夠了！
    “人間道：輪回往生！”
    劍光如電，亦如輪回之盤碾過虛空，不帶絲毫煙火氣，卻蘊含著生死輪回的無上意誌。
    陸萬仇在感受到那股輪回氣息的瞬間，亡魂大冒，臉上血色盡褪，想也不想便要遁走。可林修的劍域如泥潭般籠罩四周，讓他身形猛地一滯。
    “不——！”
    劍光掠過，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聲輕微的割裂聲。陸萬仇護體靈光如同紙糊般破碎，胸前被斬開一道不算太深的血痕。然而，他整個人卻如遭山嶽撞擊，猛地一顫，雙目瞬間失去神采，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林修神識一掃，心中輕咦。隻見陸萬仇識海之內，那本應凝實強大的元神，此刻竟黯淡無光，布滿了細密裂痕，氣息微弱得仿佛風中殘燭，幾近湮滅。這輪回之力，對元神的傷害竟恐怖如斯！
    他持劍上前，正欲徹底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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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郎！”
    一聲淒厲的哭喊從茅屋中傳出。緊接著，一道纖細身影不顧一切地衝出，撲到陸萬仇身上。林修神識早已察覺屋內有此女修，金丹修為，方才被結界遮蔽，未曾在意。
    女子不顧林修在場，將陸萬仇緊緊摟在懷中，手忙腳亂地取出丹藥往他嘴裏塞，淚水如斷線珍珠滾落，悲慟欲絕。
    而陸萬仇，在聽到女子聲音、看到女子麵容的刹那，臉上所有的痛苦、猙獰、不甘盡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解脫的溫柔與眷戀。
    “小……蝶。”他氣若遊絲，每一個字都仿佛用盡了最後的力氣。他掙紮著，從懷中摸出一枚古樸玉簡，顫巍巍地遞向林修的方向，“道……友……此……古修士洞府……位置……陸某……一生殺人……眾多……死不足惜……但求道友……放過小蝶……她……與此無關……”
    看著眼前這生死離別的一幕，聽著那近乎哀求的遺言，林修心中某根弦被輕輕觸動。他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收斂了周身劍意與殺機。
    陸萬仇見他應允，嘴角費力地揚起一絲微不可查的弧度，似欣慰，似嘲諷：“多……謝……道友。”他頓了頓，用盡最後氣力，聲音幾不可聞：“皇族……非良木……鳥盡……弓藏……我這一生……便是……例子……”
    他的手，艱難抬起，想要觸碰那名為小蝶的女子的臉頰。
    “小蝶……若有來世……再……與你……白頭偕老……”
    手臂頹然垂落，眼眸閉上，生機徹底斷絕。
    “陸郎！不——！不要離開我！”小蝶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用力搖晃著懷中逐漸冰冷的軀體，“我們不是說好了嗎？離開這裏，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做一對平凡夫妻，男耕女織，你為什麽騙我！為什麽啊——！”
    林修默然立在原地，心中那絲愧疚如藤蔓滋生。他彎腰，拾起那枚染血的玉簡。
    正欲轉身離去，身後卻傳來一聲悶響，以及生命氣息急速消散的波動。
    他驀然回首。
    隻見那女修小蝶，已然震碎自身金丹，口吐鮮血，軟軟伏倒在陸萬仇的胸膛上，氣息全無。她選擇了殉情。
    月光清冷，照著菜園，照著茅屋，照著相擁而逝的兩人。
    林修怔住了，久久無言。夜風吹拂他的衣角，帶著涼意。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在胸中翻湧。是感慨命運的捉弄？是惋惜這決絕的情意？還是……警醒？
    他緩緩握緊了手中的玉簡，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實力……終究還是要有足夠的實力。若不夠強，今日陸萬仇的下場，或許就是他日的自己。他絕不容許，絕不容許星兒有朝一日，也如這小蝶一般……
    不遠處，兩名隱在暗處的化神黑衣修士，以神識“看”完了全程，相顧駭然。
    “好……好可怕的劍意！剛才那又是什麽法則？竟能直接斬人元神？”一人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驚懼。
    另一人深吸一口氣，強壓下震撼，眼中寒光閃爍：“元嬰中期，正麵斬殺化神初期……簡直聞所未聞！難怪，難怪大皇子殿下對此人如此看重，此人究竟是什麽怪物！此間事了，非我等所能插手，速回複命！”
    兩道黑影，如同鬼魅，悄無聲息地融入夜色，消失不見。
    林修對他們的來去心知肚明，並未在意。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對相擁的逝者，轉身，一步踏出，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隻餘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隨風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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