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光陰，如指間流沙，悄然而逝。
    林修這些日子時常帶著小徒弟在帝都的繁華街市采買。他自已的用度皆收於儲物戒中，並無短缺，但林忘塵年紀尚小，遠行所需的衣物、零嘴、書籍，總需一一備齊。從大皇子處得知，此去青州數十萬裏，即便沿著預設路線，接連動用七八座跨州傳送陣，最快也需一兩個月的光景。
    相處下來，林忘塵身上那股最初的叛逆棱角似乎被磨平了些許，但林修對著這孩子，仍時常感到無從下手。他既不擅長與孩童溝通，也難以揣摩對方心思，心頭時常泛起一個念頭：帶娃之難，難於上青天；相較之下，殺人、甚至滅一兩座城的修士，反倒顯得直截了當。林忘塵自然不知師父腦中轉著這般駭人的念頭，隻自顧自地在街上跑跑跳跳，東張西望。林修也不拘著他，隻分出一縷神識係於其身，不虞走失。至於被人拐帶……以他如今的身份與實力，放眼帝都，還沒幾人敢動這個心思。
    師徒二人同行，往往是長久的沉默。林修逐漸摸索出一套獨特的“溝通”方式：看中某物，他便瞥向林忘塵。若小家夥氣鼓鼓地嘟起嘴，便是不喜；若是眼睛驟然閃亮，便是極愛；若是一臉平淡，便是無可無不可。幾日下來，這套無聲之法，竟也讓二人培養出幾分難言的默契。
    啟程之日，天色微熹。林修領著林忘塵在巍峨的帝都門外，見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大皇子歲星闕。
    “林府君，一路辛苦。”大皇子笑容溫潤，目光掃過林修，隨即落在林忘塵身上。
    林修心中微微一緊。他早為防萬一，用易容術稍稍改變了林忘塵的容貌，也未曾向他透露仇人正是眼前這位尊貴皇子。此刻見大皇子目光投來，他麵色不變，嗬嗬一笑：“途中無聊，在帝都收的一個小徒弟，帶在身邊解悶。”
    “哦？”大皇子語氣淡然，目光在林忘塵身上停留一瞬，“此子瞧著機靈，隻是靈根似乎尋常，能得林府君青眼，也是他的造化。”
    林忘塵明顯對這位氣度不凡的“大人物”不太感冒，別過腦袋，幾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林修無意在此事上多言，轉而道：“大皇子殿下，此去青州，不知何日能歸。林某之前所托付之事，還望殿下費心。”
    “這是自然。”大皇子打了個哈哈，袖中滑出一枚溫潤玉簡，遞予林修，同時一道細微的傳音落入林修耳中，“其中內容，關係甚大，林府君路上務必仔細閱讀。” 言罷，他指尖儲物戒光華一閃，一艘造型精巧、通體流轉著淡金光澤的小舟便出現在空地上。隨著大皇子靈力注入，小舟迎風便長，頃刻間化作房屋大小，舟身符文隱現，靈壓內斂。
    “此物名為‘渡靈舟’，以靈石驅動。林兄隻需注入神識，便可操控方向，用於長途跋涉最是便利。區區餞行之禮，不成敬意，望林府君笑納。”大皇子語氣隨意，仿佛送的隻是一件尋常物件。
    林修麵色微變，這飛行法器是眾多法器之中最為珍稀的一種，價值連城，沒想到大皇子出手如此闊綽。他雖覺意外，但此物確實解他燃眉之急，當下也不推辭，鄭重拜謝：“殿下厚賜，林某愧領了。”
    登上飛舟，內部陳設更是令人驚歎。布置雅致，桌椅床榻一應俱全，所用材料皆非凡品，可見打造者用心之深。林修心道，這大皇子籠絡人心的手段，確實細致入微。舟艙中央的金色圓桌上，放著一隻沉甸甸的錦囊，神識略掃，內裏竟是數千顆晶瑩剔透的上品靈石。桌麵上有一處明顯凹槽，其中已嵌有十顆靈石，靈光氤氳，顯然正是驅動核心。凹槽旁，還有一個巴掌大小、散發著柔和光暈的圓形光圈。
    林修依言將神識注入光圈，霎時間，方圓百裏的山川河流、城池村落，乃至空中稀薄的雲氣，都如同立體畫卷般清晰地映照在他的識海之中。他心念微動，嚐試操控。
    嗡——！
    渡靈舟輕輕一震，平穩升至數百米高空，懸停不動。下一刻，林修神念再動，飛舟瞬間化作一道金色流光，朝著天際疾射而去，速度快得驚人，卻又異常平穩。
    這驟然加速，讓正好奇摸索艙內擺設的林忘塵一個趔趄，嚇了一跳。看著徒弟那副狼狽又驚訝的小模樣，林修嘴角不由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隨即控製飛舟維持著高速且平穩的飛行狀態。
    林忘塵很快就被窗外的景象吸引，扒在窗沿，小臉幾乎要貼到琉璃上。隻見下方廣袤大地飛速後退，巨大的城池縮成了巴掌大小的方塊，蜿蜒江河如同銀色絲帶，行人車馬更是渺小如蟻。
    “哇！師父，你快看！下麵那些小方塊是城池嗎？那些會動的小黑點是不是人啊？我們在飛！真的在飛！”他回過頭，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興奮光芒，張著小嘴，滿臉都是震撼與新奇。
    林修隻是淡淡一笑，並未打擾徒弟的自娛自樂。他走到桌邊坐下，取出那枚玉簡，神識沉入其中。
    片刻之後，他麵色如常地收起玉簡。玉簡內大部分是些無關痛癢的客套話，被他直接略過，但其中重點提及的三件事，卻讓他心中起了波瀾：
    第一，大皇子明確提醒，必須在抵達青州之前，徹底煉化那方代表府君權柄的“府君印”。否則，恐怕會橫生枝節，難以順利接管青州。語氣頗為鄭重。
    第二，情報指出，前任青州府君雖未明確投靠任何皇子，卻與十四皇子私交甚篤。按照慣例，府君離任，其麾下勢力本該解散，但對方經營青州多年，樹大根深，暗樁棋子隻怕遍布州府上下。想順利接手，絕非易事。
    第三，則是大皇子直接的警告——務必對十四皇子多加小心。言明此人心機深沉，謀略出眾，自身修為亦是不凡，尤其在軍方武官體係中威望極高。能在殘酷的皇位角逐中脫穎而出，與大皇子分庭抗禮，用腳指頭想也知道，絕非易與之輩。
    飛舟穿雲破霧，窗外是萬裏山河，窗內的林修，目光已然投向那遙遠而陌生的青州方向，眼底深處，一絲凝重悄然浮現。前路，看來並非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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