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並非虛無，而是粘稠的、飽含著無盡惡意和饑餓感的、冰冷刺骨的意識的黑暗。
    王文娟感覺自己在下沉。
    不斷下沉。
    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冰冷堅硬的金屬地麵觸感，也沒有懷中李文昊身軀那最後的冰冷溫度。
    有的，隻是無窮無盡的、由無數瘋狂碎片意念組成的湍流。它們如同宇宙寒冰深淵中的暗流，裹挾著她殘存的意識，衝向不可知的毀滅終點。
    […饑餓……]
    […吞噬……]
    […融為一體……回歸寂靜……]
    […痛恨……束縛……撕裂……]
    […守墓人……死……]
    那些碎片尖嘯著，如同億萬根冰針刺穿她思維的屏障，試圖將她的記憶、她的情感、她的“自我”徹底撕碎、同化，變成這無邊黑暗的一部分。
    她奮力掙紮，卻如同落入蛛網的飛蛾，所有的努力在如此浩瀚而古老的集體惡意麵前顯得可笑而徒勞。意識正在被汙染，記憶畫麵開始扭曲、破碎，染上冰冷的灰白。
    文昊……立傑……怡萱……
    隊友們的麵孔在腦海中閃爍，卻迅速被猙獰的暗影和冰冷的咀嚼聲覆蓋。
    要……消失了……
    就在她的意識之光即將被徹底吹熄的刹那——
    ……嗡……
    一聲極其微弱、卻異常穩定的嗡鳴，仿佛隔著億萬光年傳來，又仿佛源自她的靈魂最深處。
    那嗡鳴帶著一種奇特的秩序感，與周圍混亂瘋狂的意識湍流格格不入。
    緊接著，一點微弱的、冰藍色的光芒，在她即將徹底沉淪的意識核心中亮起。
    那光芒並非來自外部，而是……映射。
    她“看”到了——不，是感知到了——就在她下方，在那意識黑暗的更深處，另一個存在正散發著這微弱卻頑強的光芒。
    是李文昊！
    他的意識並未消散！盡管微弱得如同風中之燭，卻依舊在抵抗！
    那冰藍的光芒源頭，正是他左臂那死寂的烙印最深處！此刻，那烙印不再是物質世界的傷疤，而是在這意識層麵，化作了一道殘缺不堪、布滿裂紋、卻仍在艱難運轉的……靜滯防火牆！
    它極其微弱，範圍僅能勉強護住李文昊自身意識的核心，但其存在的本質，卻對周圍那充滿“熵增”和“吞噬”欲望的搖籃意識碎片，有著一種天然的排斥和中和效應！
    仿佛冰與火的對抗，秩序與混亂的終極衝突。
    王文娟瞬間明白了。
    靜滯方碑最後的崩潰，並非徹底的終結。它在物理層麵失效了，但它潰散時釋放的部分能量，或者說它引發的某種更深層次的法則波動，陰差陽錯地，激活了李文昊左臂烙印在意識層麵的某種潛在特質！
    這烙印源於儲俊文的“冰痕”，而“冰痕”的力量本質，恰恰與“搖籃”的混亂熵增相對立！
    這最後的閃爍，是湮滅前的回光返照，卻也是……在意識維度豎起的一麵殘破的盾牌！
    “昊哥！”
    王文娟用盡全部殘存的意念力量，向著那點冰藍光芒發出呼喚。她不再試圖抗拒周圍的黑暗湍流，而是將所有的精神集中起來，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拚命地向著李文昊的方向“遊”去。
    她的舉動，仿佛在黑暗的潮水中點亮了一座微弱的燈塔。
    瞬間，更多的惡意碎片被吸引過來，瘋狂地衝擊著她的意識。
    […新鮮……意識……]
    […過來……]
    劇痛和冰冷幾乎將她撕裂。
    但與此同時——
    下方，李文昊那冰藍色的意識防火牆，似乎感應到了她的接近，光芒極其微弱地波動了一下。
    仿佛一顆冰冷的心髒，艱難地……跳動了一次。
    緊接著，一道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冰藍色“絲線”，從那防火牆的光芒中延伸出來，如同擁有生命的觸須，精準地“纏”住了王文娟的意識體。
    一股微弱卻無比純粹的靜滯之力傳來，瞬間在她意識核心外圍形成了一層薄薄的保護膜。
    周圍的瘋狂尖嘯和侵蝕感驟然減弱！
    雖然依舊可怕，卻不再能直接撕裂她的思維。
    得救了……暫時的！
    王文娟的意識體順著那根冰藍絲線，艱難地“爬”到了李文昊的意識防火牆之後，緊緊依附在那片殘破的冰藍光芒之上。
    如同在狂風暴雨的冰洋中，抱住了唯一一塊漂浮的、不斷碎裂的浮冰。
    她終於能更清晰地“看”到李文昊的狀態。
    他的意識主體幾乎完全沉寂，陷入了最深層的自我封閉，所有的能量都用於維持這麵防火牆的存在。那烙印所化的防火牆光芒明滅不定，裂紋處處，顯然無法支撐太久。
    而周圍，那名為“搖籃本源意識碎片”的黑暗，正變得更加狂暴和……憤怒。
    它似乎認出了這靜滯力量的性質，那是與它本質相克的、令它憎惡的“秩序”之力！
    […古老的枷鎖……破碎的鐐銬……]
    […毀掉……必須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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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的湍流開始凝聚，化作更加具象化的、冰冷而猙獰的意念觸手和利齒，一次次地狠狠撞擊、啃噬著那冰藍色的防火牆！
    每一次撞擊，防火牆的光芒就黯淡一分，裂紋擴大一分。
    李文昊沉寂的意識主體也隨之劇烈波動，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王文娟能感覺到，自己依附的這塊“浮冰”正在加速崩解！
    不能這樣下去！
    必須做點什麽！
    她的意識飛速思考。她是醫學生，對精神意識和能量層麵的理解遠超常人。她很快意識到，單靠李文昊無意識維持的防火牆，絕對無法持久。
    需要能量！需要錨點！
    在現實世界，靜滯方碑是能量源，李文昊的烙印是接口。
    那麽在這裏，在意識層麵呢？
    能量從何而來？錨點又是什麽？
    她的目光意識感知）掃過四周無盡的黑暗，又看向腳下艱難支撐的防火牆。
    一個瘋狂的念頭湧入她的意識。
    這恐怖的搖籃意識碎片，其本質是無數混亂意念和負麵能量的聚合體，充滿了破壞性。但……能量就是能量！
    能否……利用這些能量？
    就像核裂變，失控的鏈式反應是毀滅，但加以控製和引導，就能成為能源！
    這麵靜滯防火牆，其本質是“秩序”和“穩定”，能否將它作為一個轉換器？強行抽取周圍黑暗意識的能量，轉化為維持防火牆甚至修複它的靜滯之力？
    風險極大！一旦失敗，或者防火牆本身無法承受這種轉化，瞬間就會被徹底汙染同化，死得更快！
    但如果不嚐試，同樣是死路一條！
    賭了！
    王文娟不再猶豫，她將自身的意識緊密地與李文昊的防火牆連接，不再僅僅是依附，而是試圖去理解、去融入這靜滯力量的運行模式。
    這很困難。那是一種她完全陌生的、冰冷而絕對的能量法則。
    但她對李文昊的熟悉，以及之前短暫接觸靜滯方碑的經驗，此刻成了唯一的橋梁。
    她小心翼翼地，引導著一絲最外圍的、相對“溫和”的黑暗意識能量流，嚐試著觸碰防火牆的邊界——
    嗤！
    如同冷水滴入滾油！
    那絲黑暗能量瞬間被防火牆灼燒、湮滅，發出一陣刺耳的意念尖嘯。防火牆本身也劇烈晃動，光芒閃爍。
    不行！太直接了！防火牆本能地排斥這種能量！
    必須更迂回……更巧妙……
    她回想起靜滯方碑運作時的那種感覺——並非是蠻橫的拒絕，而是一種絕對的平靜，將一切躁動強行“撫平”、“放緩”，直至歸於寂靜。
    她開始調整自己的意識頻率，努力模仿那種“靜滯”的意境，不再去對抗周圍的黑暗，而是嚐試去……包容它，然後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引導其中極其微小的一絲能量，不是直接撞擊防火牆，而是如同涓涓細流般，滲透過防火牆最外圍、最殘缺的裂紋區域。
    這個過程極其艱難，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她必須時刻保持絕對的專注，一旦自身的“靜滯”意境被黑暗能量的瘋狂所汙染，立刻就會引火燒身。
    時間如果這裏還有時間概念的話）一點點流逝。
    終於，第一縷被成功“過濾”和“減速”的、不再充滿瘋狂惡意、而是變得相對“中性”的微弱能量，穿過了防火牆的裂隙，融入了進去。
    成功了！
    雖然隻有一絲，但卻是一個無比重要的開始！
    那冰藍色的防火牆，在接收到這一絲外來能量後，似乎微微亮了一刹那，一道細微的裂紋甚至出現了極其緩慢的彌合跡象！
    有效！
    王文娟精神大振，繼續重複這個過程，小心翼翼地從黑暗的海洋中“汲水”，用自己的意識進行初步“淨化”，再注入防火牆。
    防火牆的光芒逐漸穩定了一些，雖然依舊殘破，但崩潰的速度明顯減緩了。
    李文昊那沉寂的意識核心，似乎也傳來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舒緩的波動。
    然而，好景不長。
    她的舉動，似乎終於引起了“搖籃”意識本體的注意。
    那無盡的黑暗突然安靜了一瞬。
    隨即，一股更加龐大、更加凝聚、充滿了針對性的冰冷意誌，緩緩“注視”了過來。
    […有趣的……小蟲子……]
    […竊取……褻瀆……]
    下一刻，周圍所有的意識湍流和碎片驟然停止。
    然後，如同接到了統一的指令，它們猛地向後退去，凝聚、壓縮……
    最終，在王昊二人意識體的正前方，那無盡的黑暗之中，一個巨大無比的、由純粹惡念和熵增能量構成的意識投影，緩緩成型。
    它沒有固定的形態，不斷扭曲變化，時而是無數掙紮的肢體和麵孔，時而是吞噬一切的巨口，時而是冰冷複眼的集合體……但其核心，卻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古老與饑餓感。
    它“鎖定”了王文娟的意識。
    一道冰冷、扭曲、直接作用於靈魂層麵的“意念流”，如同重錘般狠狠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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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很好……]
    […成為……一部分……]
    王文娟如遭重擊，意識幾乎瞬間潰散！她好不容易維持的“靜滯”意境劇烈波動，與防火牆的連接也變得不穩定起來！
    她抽取和轉化能量的過程瞬間中斷！
    剛剛穩定一點的防火牆再次劇烈明滅，裂紋擴大！
    不行！差距太大了！她的這種小動作，在這種古老存在麵前，根本微不足道！
    就在她即將被那恐怖的意念流徹底衝垮的瞬間——
    嗡——！！！
    一直沉寂的李文昊意識核心，仿佛被這針對王文娟的猛烈攻擊所刺激，猛地爆發出一次前所未有的、強烈的悸動！
    那並非他主動的意識，而是更深層次的、烙印本身蘊含的某種自衛機製被觸發了！
    左臂烙印所化的防火牆光芒大盛！
    這一次，不再僅僅是防禦。
    一道凝練的、帶著決絕意味的冰藍色靜滯脈衝，如同瀕死反擊的毒刺，猛地從防火牆中心爆發出來，狠狠地撞向了那道恐怖的意念流！
    轟！！！！
    無聲的巨響在意識空間炸開！
    冰藍與黑暗瘋狂交織、湮滅！
    強烈的衝擊波將王文娟的意識狠狠掀飛，也暫時蕩開了那恐怖的意識投影。
    李文昊防火牆的光芒瞬間黯淡到了極點，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表麵上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他意識核心的波動也變得極其微弱，仿佛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
    但那一道反擊，也成功撼動了那意識投影，讓其扭曲的形態出現了一瞬間的潰散和……遲滯？
    有效？！
    不，不完全是。
    那意識投影似乎被徹底激怒了。
    […抗拒……]
    […懲罰……]
    更加恐怖的、令人絕望的威壓開始凝聚。整個意識空間的黑暗都開始沸騰，仿佛要徹底碾碎這兩隻頑強的“蟲子”。
    王文娟感到深深的無力。最後的反擊也失敗了……不，等等！
    就在那意識投影被靜滯脈衝擊中、出現短暫遲滯的瞬間，王文娟敏銳地感知到了一些……別的東西。
    一些……從那道投影內部……泄露出來的、截然不同的……碎片？
    並非瘋狂的惡念，而是……
    ……一種極度深沉的……悲傷？
    ……一種無盡的……疲憊？
    ……一種被扭曲的……渴望？
    ……甚至還有一絲……求救的意味？！
    雖然轉瞬即逝，立刻就被更加狂暴的惡意所淹沒，但王文娟確信自己感知到了！
    這……這是怎麽回事？！
    這恐怖的“搖籃”意識，並非單純的毀滅與饑餓？它的內部，似乎存在著……矛盾？或者說……別的什麽東西被它吞噬了，卻還未徹底消化同化？！
    這個發現，如同在無盡的黑暗中，投下了一顆微弱的、卻可能改變一切的火種。
    就在她試圖更仔細地去感知的瞬間——
    咚！！
    一聲沉悶的、仿佛來自極其遙遠彼端的、物理層麵的撞擊聲，猛地穿透了意識空間的壁壘，清晰地傳了進來！
    緊接著，是第二下！第三下！
    那聲音……似乎就來自他們物理身體所在的位置？！
    咚！咚！咚！
    撞擊聲沉重而規律，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執拗。    並且，正在用它堅硬無比的身體，或者是別的什麽部位，一次又一次地……撞擊著靜滯方碑的基座，或者說……撞擊著抱在一起、失去意識的李文昊和王文娟的物理身軀！
    意識層麵的恐怖對抗，與現實世界的未知威脅，在這一刻，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交織在了一起！
    王文娟的意識體猛地一顫。
    那撞擊聲，不僅作用於物理世界，似乎也透過某種詭異的聯係，直接震蕩著他們的意識空間！
    她感覺到，腳下李文昊那本就瀕臨崩潰的防火牆，在這突如其來的物理意識雙重衝擊下，發出了不堪重負的……碎裂聲！
    冰藍的光芒急劇閃爍，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崩解！
    而前方，那巨大的意識投影似乎也微微一頓，隨即變得更加狂躁和……興奮？
    […容器……]
    […脆弱的……殼……]
    黑暗再次翻湧，凝聚成新的、更可怕的攻勢，即將吞噬而來。
    物理世界的撞擊聲還在持續。
    咚！咚！咚！
    一聲比一聲更近，一聲比一聲更沉重。
    絕望，從未如此刻般具體。
    王文娟的意識緊緊依附在即將破碎的防火牆後，在無盡的惡意和冰冷的撞擊聲中，努力維持著最後一絲清明。
    她必須知道……
    那在廢墟中走向他們的……
    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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