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督導評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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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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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9年11月16日..........星期二..........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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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宣傳委員開會,孫藝婷回來後傳達了校領導指示:上麵有領導要到學校來督導檢查評估,學校各方麵近期都要配合檢查做些工作,一方麵是教室和清潔區要保持幹淨,這塊由勞動委員配合。另一方麵,教室要添加些布置,黑板報也要更新為素質教育主題的,根據我們班的現狀,需要新增15幅手工作品。
    孫藝婷以往的一貫做法是“腳踩西瓜皮”:接到任務就在班上通知傳達,任其“發酵”。偶爾私下製造點輿論推波助瀾,到任務截止時收繳成果,收到幾個是幾個,收成啥樣是啥樣。如果什麽都沒收到,就交白卷棄權。這次,校領導的慎重“傳染”了她,一改以往的做法,一開始就把15個作品的任務落實到個人了。樂為認領了23個任務,他打算寫毛筆字,孫藝婷自己也打算做12個用吸管或者裝飾帶折的星星拚成的畫,到底是一個還是兩個,就看折星星的進度了。我也認領了兩個,一方麵是作為班委兼同桌,要支持孫藝婷的工作,另一方麵,我已有了些許想法。我想做兩幅繡品,是的,純手工刺繡,這個一定是少見的。繡品的尺寸小了,掛在教室裏不顯眼,尺寸大了,以我零星的課餘時間,肯定繡不完。於是,打定主意,找媽媽幫忙。
    中午回家吃飯的時間,我謹慎地跟媽媽說學校為迎接督導評估要求班裏要交15幅手工作品。媽媽聽著,忙活著手上的飯菜,沒搭茬。為了確定她聽到了,我又說了一遍:“媽,班上要交15幅手工作品。”
    “嗯,然後呢?”媽媽總算回應。
    “我打算交兩幅。”我說。
    “班上一共交15幅,你就交兩幅啊?!你有時間弄嗎?”媽媽平靜地問,語氣裏有些許不快。
    “班裏大部分是住讀生,手上沒什麽材料,不好弄,任務大部分是安排給走讀生的,住讀生隻能寫點書法什麽的,但是也不能全是書法,要有點變化。”怕媽媽反對,我稍微有點急地強調:“而且,我都答應孫藝婷交兩幅了。”
    “哦,”媽媽沒反對,問我:“你打算弄兩個什麽啊?”
    看到媽媽有意向繼續談,我興致高了些,說:“我初步的打算是在白布上繡幾個字,今年澳門回歸,繡個‘歸’怎麽樣?”
    “不好,跟殯葬館裏的帳子一樣,不吉利。還不如繡‘合家歡’。”媽媽反駁,“而且兩幅字,都是白底黑字的話,老遠看跟書法一樣,沒什麽區別,還不如繡花。”
    “那就繡幅梅花吧,邊上可以繡小字‘梅花香自苦寒來’。先繡枝幹,時間來不及的話可以少繡幾朵花。”我嗬嗬笑著抖了個機靈。
    “你自己看著辦吧。注意不要耽誤學習的時間。”媽媽如常的冷淡,似乎沒有要加入我的意思,那我先弄把,反正跟她說了,到時候時間來不及再拉她幫忙。
    說幹就幹,在家裏的舊布料裏找出塊白色滌綸布,裁成兩尺來長的兩塊,打上最簡單的寒梅圖底稿,正合計去姥姥那多拿些繡線時,掃了眼鬧鍾,快要上課了,又匆匆蹬著自行車往學校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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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飯時間,大家都去食堂時,我在教室裏,邊啃饅頭邊想著黑板報的設計。陶然吃完飯也趕早跑到教室,坐在我桌前,半天不說話。我抬眼看他,一臉傷心、幽怨地望著我,還是不說話。氣氛莫名地詭異起來,我心慌、緊張,不知他會說出怎樣的話,做出怎樣不該做的事,於是趕緊開口打破沉默:“你找我有什麽事啊?”
    “我們還是朋友嗎?”沒料到長期地相互不理睬,他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
    “是……是啊!怎麽不是呢?”我趕緊故作輕鬆地回答。
    “那是生我的氣了?為什麽這麽長時間都躲著我,不跟我說話?”他又問。
    “你不是也不跟我說話嗎?”我覺得他問得奇怪,反駁道。
    “你是覺得我成績不夠好,或者覺得我是農村的,不想跟我做朋友嗎?”他繼續失神地問。
    “沒……沒有啊!這話是從哪說起呢?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對他的問話,我無從招架,他誤會我是因為成績或身份看不起他才不跟他說話的嗎?我怎麽會那麽淺薄?
    “我不信!”他語氣沉重。
    “你不信那我就沒辦法了,反正信不信是你的事。”我盡量語氣輕鬆,不帶情緒。教室裏已陸續來了些人,我努力把氣氛維持得和一般同學聊天一樣。
    “那你把日記給我看。”他要求,眼中透出一絲狡黠,我知道我中計了,但我反而坦然了,我日記沒寫什麽不可與人說的,並且能自證清白。“那你隻能坐在這看,也隻能看這段時間的。”我說。他欣然應允,一臉得逞的笑。我拿出日記,翻到最近的位置放在麵前,監督著他看,看完後,他什麽都沒說,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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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9年11月18日……星期四……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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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晚自習後,陶然遞給我一封長信。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麽,一路懷揣著忐忑和猜測,回到家才打開看。是他的道歉,以及關於他的事情的一些解釋,這樣那樣的原因導致了他這樣那樣的行為。我決定相信他說的。唉,也許女人都是傻子……
    今天,媽媽看了看我繡花的進度,決定讓我改計劃,我盡可能地刪減了些內容,她仍然覺得會繡不完。再減下去會沒有美感,也就沒有再繡下去的必要了,我堅持了我的終稿。我之前的底稿給她看了的,當時不說,這都繡兩天了,又說要改,唉!女人真是善變的動物。
    下午輪到我們打掃清潔區,這次女生負責擦洗廊亭和棧道扶手,男生負責打水換水、掃地和倒垃圾。廊亭區雕花的柱子很難擦,陶然和了幾個住讀生去宿舍拿了些刷子來,還挺好用。自來水龍頭那好幾個班排起了長隊,懶得排隊的男生直接在廊亭旁的荷塘裏舀起水來,一切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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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9年11月26日……星期五……雨夾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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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太忙,好久沒寫日記了,刺繡幾乎占據了我所有在家的時間,而作業則擠占著在學校的每一分鍾。
    周三是交作品截止日,到周二早上,我一副繡品都沒還沒完成,更不用說兩幅。從確定方案開始,我多次勸媽媽幫我一起繡,她都不為所動,我一叫她幫我繡,她就叫我別弄了,碰到這種不幫忙還扯後腿的,我也很無語。周日晚上,我見一個人繡的進度實在無法趕在截止日前完成,而老媽怎麽說都不幫忙,心急如焚,跟她吵了起來,她叫我睡覺,我不睡,堅持繡到夜裏兩點多,早上六點爬起來去上早自習。周一回家吃飯,發現那副梅花的題字已經有了,是媽媽幫忙繡的,看來她還是心疼我睡眠時間不足。隻是針腳粗大,形狀粗糙,和我之前的精工細作完全沒法比,針法也不對。到這時,我才知道她為什麽不幫我繡,繡了就是毀了。但在這時間緊迫的時候,質量差點還是好過開天窗、交白卷吧。謝過媽媽,通力合作,總算在周二夜裏趕製完成了一副繡品。
    我答應過孫藝婷交兩幅作品,不肯食言,而那時,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多了,第二幅是肯定繡不出來的,最快的也就隻有畫畫了,於是按繡品的尺寸趕緊補畫了張竹子的國畫,勉強湊成一對。以我追求完美的性格,這兩樣東西是絕拿不出手的,但時間卡在那,我也沒辦法做到更好,隻好硬著頭皮,讓完美之心向現實妥協。周三給藝婷交差時抱歉萬分,不料,藝婷收到後挺開心地說:“很好啊!並不差,我相信別的班上肯定沒有。”看到她能滿意,我才心安一些。
    學校請了個裝裱師傅,他紮著卷曲的長發,留著明顯的山羊胡子,斜叼著支煙,一副藝術家氣派。他到教室來挺大而化之地量了尺寸,就拿著大家交的作品走了,今天送來裝裱好的成品一看,不是裏麵的字畫沒鋪展平,就是畫框和教室的柱子寬窄不一致,多少有點問題,畫框也是輕巧易折的材料。去別的班看了看,各式各樣,大小不一,有些明顯是直接購買的工藝品,比自製的手工作品要精美很多,但反而少了些生活和淳樸的氣息。
    黑板報今天總算完工了,版式很普通,就是一主二副,中正對稱的常規格式,但設計很引人耳目,至少我自己這麽覺得。這是以大海為背景的素質教育之音樂刊,黑板兩側浮世繪風格的海浪高低錯落,中間跳躍的浪花如五線譜上的音符,裝飾主副主題的文字,結構整體大氣。和以往一樣,我和藝婷負責畫和藝術字的部分,隻是這次板書的小字全是樂為負責。
    樂為長得濃眉大眼,身材也魁梧高大,是典型的五六十年代宣傳海報裏工人老大哥的形象。不說話,隻看外表很唬人,覺得他隨時會生氣揍人的樣子,可和他一搭腔,邊說邊笑,彎彎的眉眼又透出無限柔和,和外表形成強烈反差。
    他的粉筆字寫得極好,金鉤鐵劃,遒勁有力,板書工整到有強迫症的地步。我們在畫版麵時,會在要寫字的地方打出水平線,他在水平線上寫字會刻意注意字在垂直方向也對齊。每個版塊字寫到中間的時候他就開始數字數,如果字數有出入,他會在意思一致的前提下自行調整文字內容,以保證在版麵結束的地方字正好寫完。寫完後,他會仔細地用抹布擦去之前沒完全擦幹淨的粉筆灰,並對個別字做修改潤色。他做的所有這些完全都是自發的,沒有摻雜任何我的要求。看來,他是個比我還要求完美的人。他的督導作品和用粉筆字板書的正楷不同,交的是兩幅行草毛筆字,行草的好壞我不大看得懂,不過看那行雲流水的氣韻倒是暢快淋漓。
    和他溝通很順暢,他熱情、考慮問題的細心周到,讓我感受到了團隊的力量。比起一個人的橫衝直撞,有能力的搭檔會讓人心情輕鬆,並感受到合作的快樂。天啊!這樣的人才以前是貓在哪兒啊?怎麽到今天才發現,簡直是撿到寶了,以後要讓他成為辦黑板報的固定班底。結束黑板報的工作回家時,已經快九點了,饑腸轆轆的我卻並不覺得饑餓空虛,反而覺得精力充沛、很充實。我果然是個活在精神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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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中,好的團隊、好的合作夥伴很重要。好的夥伴除了自身具有較強的專業能力以外,還必須是認可團隊大目標的,團隊裏意見不一致,能力再強,也很難長期走下去。樂為是一個好夥伴,我媽當然不是。
    對於父母,我一直在想,在孩子麵前樹立父母強大、無所不能的超人形象是對的嗎?現在總有人說,為了孩子,我要做到哪些哪些我做不到的事,為了給孩子營造良好的環境,我要把哪些哪些不利的因素從他的生活環境裏去除,等等之類的。可孩子終究會長大,孩子終究會發現我的父母原來隻是個普通人,那時,對他內心的衝擊會有多大?他能接受嗎?長大後的他們或者我們,發現真實社會的遊戲規則與父母告訴我們的並不一樣,“童話裏都是騙人的”,我們再推翻以前的一切,重新學習新的規則,我們能接受嗎?能適應嗎?來得及嗎?
    難道孩子會天生討厭普通的父母和糟糕的環境嗎?不,沒有比較,他們永遠不會知道什麽是好是壞,什麽是普通,什麽是超人。誰能保證一生順遂?誰又願意享盡順遂後再去曆經磨難?
    否定父母、否定自己前半生的思維,任誰都不會好過。為什麽不能一開始就展現出缺陷、展示出不完美,然後去承認它、接受它,再想辦法看是否能改變它?
    得不到,就永遠不會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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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然的那封長信我到現在還記得些許,他說他的初中時期過得很灰暗,一邊是父母時常在親友麵前吹噓他的成績,對他學成後出人頭地無比期待,一邊是他心知肚明自己成績並不拔尖,也沒什麽特長,所以一直壓力很大,很自卑。中考恰巧考得還行,才憑運氣進了快班,但自己的實力自己清楚。所以麵對我的鼓勵,他總是很心虛,覺得自己製造了名不符實的假象,卻不敢坦露真實的自己。他做任何事都沒什麽底氣和自信,包括和我做朋友。
    我猜想,當年如果沒有這封信,我也還是會與他和好,就像對他的話,我會選擇無條件相信一樣,我需要的並不是他的解釋,而隻是打破僵局的契機。女人在某些時候終究還是感性的,無論自以為多麽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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