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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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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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9月25日……星期一……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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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生會這個“小社會”的“眾生相”真是又讓我領教到了。
    早上各年級宣傳委員交錯檢查黑板報打分,高三檢查高二,高二檢查高一,高一檢查高三。於是一大票宣傳委員在各年級宣傳部長的帶領下在各個班竄訪。高三的宣傳部長張豔,是高一剛入校時,我在小記者團招的最早的兩個小記者之一。真是風水輪流轉,現在她成了我的領導。張豔是個對學生工作熱心的人,但是性格比較軟弱,有點“肉”,自己沒什麽大主意,好說話。
    高二的宣傳部長李榮則和張豔截然相反,張狂跋扈。每到一個二年級的教室門口,她就大呼小叫地嚷:“這個班的宣傳委員是誰?來來來,站出來!”然後讓點出來單獨站的宣傳委員在那等著挨批。無論那個班黑板報辦得如何,她總有話等著:“這辦的是個什麽東西啊?!這畫的是什麽狗屁啊?!稀爛!……”雞蛋裏挑骨頭,看什麽都不順眼,對誰都橫加指責,這個李榮是個比馬屁精吳德清還厲害的角色。她的評價內容與高三年級宣傳委員的打分沒有一毛錢關係,全憑她心情。當然也還是有得到好評的,那就是她自己班。這麽明顯地偏袒造勢,當高三的宣傳委員們都是傻的嗎?黑板報辦得好不好是水平問題,衝宣傳委員發火是什麽事?不應該對事不對人嗎?是誰給她的權力讓她這麽對人說話做事?再說,有張豔在,怎麽也輪不到她在這囂張啊?!更何況張豔都沒說什麽,一直在和緩氣氛打圓場。這是沒衝著我吼,要對我這樣,我分分鍾把她懟回去。
    檢查完高二的黑板報,不想繼續看李榮那副色厲內荏的嘴臉,仗著是高三學姐的身份回了教室。坐了會,高一的宣傳委員們到我們班檢查黑板報,一個個都畏縮地躲在教室外,透過窗戶往裏瞧。我跟霍江說:“把他們叫到教室裏來看。”霍江從教室後門探出頭去,衝走廊上的宣傳委員們喊了聲:“哎!都進來看!”洪亮的嗓門嚇得那群孩子們老鼠見了貓似地頭也不回飛一樣地跑了,隨之教室裏一陣哄堂大笑。
    唉!低兩級的孩子們還是青澀啊!我們都已經是這個學校裏的老油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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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就要開始月考了,今天下午年級組長還要為“國慶遊園晚會”組織文藝部的人開會,時間不夠用啊!真令人頭疼!禍不單行,我的自行車又壞了。會後隻好坐藝婷的自行車去坡下常去的麵館吃晚飯。碰到陳舟,聊到明天月考的事,藝婷堅定地說:“那種在第一考場考試,隻抄別人卷子還不給別人看的人最卑鄙!”
    陳舟附和:“就是!成績都已經那麽好了,還隻想抄別人的得更高分,不共享自己的卷子,怕別人的分比自己高,那種人最惡心了!”
    若是以前,我會附和一下——真心的那種,現在我也附和了,卻有些心虛。我是不是變了?關閉外部感知,回到自己的小宇宙,單獨麵對真實的自己、剖析自身的惡,其實很痛苦。這次我也是坐在第一考場考試的人,這意味著我上次考試排進了年級前三十。想一直保持在這個位置,對我來說很難。我現在便是他們口中那種隻願看別人卻不願給別人看的人。我很糾結,不想成為這種令人厭惡的人,想保持身正體直、心思澄明,可我卻沒有辦法。我還不能讓別人知道我是這樣的人,於是隻能偽裝、掩飾。
    考試作弊對我來說不算新鮮事了。以前,我會覺得它是個碰不得的“刺蝟”,現在它如同魅惑人的毒品,讓我心生悔恨卻又欲罷不能。大部分人認為被別人抄而沒抄別人的人是倒黴的“受害者”,雙方商量好的互抄是公平的風險利益共擔。除了抄別人,作弊還有自備小抄抄自己的,隻是這種小抄隻對文科班有用,對理科班的考試沒啥用。我時常會是“受害者”,但也擔當過“共享者”的角色。作弊對我的分數提升並未起過明顯作用,但在一分壓過幾十人的環境裏,我卻無法對它說“不”。我想回到從前那個對考試和分數不屑一顧能輕鬆掌控的時候,那時我麵對考試,還能保有自己的原則、尊嚴和自控力。可現在,除了對自己的痛恨,我一無所有。
    明天又要開始月考了,我的內心又會做怎樣的選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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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9月26日……星期二……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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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始月考了。
    這次我的考號是26,葉培盛28,我們中間坐的27號是一班的一個女生。她好像是之前宣傳欄裏公示的“十佳學生”之一。此人再次刷新了我對人類臉皮厚度的認知:進考場開考前,她與我沒有任何交流,此前我們也互不認識。考試過程中,她拚命喊我叫我給她抄選擇題,喊得之頻繁、動靜之大已經影響到了我做題。我簡直不勝其煩。我們萍水相逢,相互還是競爭關係,她憑什麽覺得我會給她看呢?她是有妄想症嗎?我當然沒給她看。第一場考試結束後,她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也沒理我,獨自匆匆離開。重點是第二場考試中,她又拚命叫我給她抄。她是怎麽考進這個考場的?她是失憶了,還是腦子壞掉了?上一場我不是沒給她看嗎,她怎麽還敢冒著被老師發現的風險又叫我給她看?!考試前後,她連簡單的寒暄、自我介紹、套近乎都沒有,怎麽就敢在考試中跟我提這麽過分的要求?!她是怎麽評上“十佳學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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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這種人也有。
    我也不是什麽道德高尚的人。在考試得空的間隙和交卷的時候,我也偷偷看了別的人卷子,隻是沒改自己的答案。原因不是因為時間來不及改,也不是崇高的道德戰勝了內心的惡,而是因為我覺得他們的答案也是錯的。最終是我的自大阻止了我的作弊行為。這也夠黑色幽默了。
    下午的數學大概率是考砸了,我最有優勢的科目反而成了我的拖累,心裏的洪水防線終於決口崩潰了。大勢已去,下次我不會再在第一考場了,愛咋咋地吧。喜歡“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這句格言,可自己又無法做到格言裏的灑脫,總害怕失敗,害怕別人的鄙夷和指責,對成績的浮動無比“玻璃心”。
    晚自習前,電視裏仍舊播著奧運賽事:男子三米跳台選手——熊倪,獲得金牌。這是他第四次參加奧運會,第二次獲得奧運金牌。他說他是以平常心戰勝了別人,也戰勝了自己。“平常心”,這已是第n個冠軍這麽說了。是他們成為了冠軍,才能輕鬆地說出“平常心”三個字,還是因為他們真的有“平常心”,他們才走上冠軍的領獎台?碾壓他人的超群實力和平常心哪個更重要?唉!無論哪一個,我都沒有,我注定是個o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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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雨,自行車又壞了,上下學隻能徒步。盼盼每次碰到我步行,都熱情地邀請我坐她自行車後座,今天晚上也不例外。她的自行車比我那輛破車也好不到哪裏去,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後輪沒有擋泥板,下雨騎車,泥水會順車輪外沿切線飛出。領教過“泥水飛刀”厲害的我婉言謝絕了她的好意,內心卻無比溫暖。盼盼再三邀我同行,終抵不過我的堅持,她隻好獨自騎車回家了。
    相比於盼盼這樣暖心的朋友,有些人卻讓人心寒。自打我自行車壞了,袁英就不和我一起吃晚飯了,一到飯點就粘著丁靜,坐她的車去校外吃飯,連跟我打招呼說話的空檔都不留。我們那麽多天同進同出同吃一碗麵的情誼就這麽淺嗎?人需要勢利得這麽明顯嗎?我終究還是對人性了解得不夠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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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9月29日……星期五……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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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考已經結束,分數基本都出來了。除了數學以外,我別的都能算得上高分,但數學卻是再創新低——68分,滿分150分。雖然一開始已經預料到數學分數會很低,但沒料到會低到這個程度。對於這個分數,我竟無比平靜。之前那次69分的先例打破我一貫對數學的自信後,多低的分數似乎都不能給我更大的刺激了。我知道數學已不再是我得高分的倚仗後,就降低了對它分數的預期。我已經麻木了。
    這次,建國除了數學外,其他各科也沒考好。不知他的失利是否也是我平靜的一個原由。分數和排名,對我來說越來越像一門玄學了。它與考前是否看雜書、是否花更多的時間好好複習做題、是否心思浮動胡思亂想都沒什麽關係。該學的都學完了,該在腦子裏的都在腦子裏,你的分數和排名與你的付出不是“正相關”,它有它自己的想法,隨它的心情給你浮動。算了,隻是一次月考,讓它過去吧。
    物理競賽緊隨月考之後也來了,但它並沒比月考有更大的威力。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參加,得高分是榮譽,分數低也不會公布排名,不過是多做一份卷子而已。我們班肖偉、建國、袁英、尚小慶等等好些人都參加了,隻是我們被打散分在不同的考場。我和建國、袁英在一個考場。可能是本校老師也想出成績,在自己學校、自己老師監考,考得很鬆,到最後收卷時,不少人走下座位拿別人的卷子抄,老師也放任不管。建國習慣性地拿別人的答題卡對了對,就放下了,可能是覺得隻是個物理競賽,不必太在意結果。袁英是執著於多填幾個對的答案的,拿著建國的卷子對了很久,拖到最後一個才交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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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無論成績好壞,人都天然自帶作弊基因。所獲得的收益與被查處受到的懲處之間的差勢決定了這基因是顯性還是隱性。收益遠大於懲處時,幾乎人人都會選擇作弊,形成法不責眾的效果,甚至監管者都聽之任之或協助作弊,並從其他渠道分享收益。懲處遠大於收益時,也無法避免有人鋌而走險,隻是選擇作弊的人比例會低許多。收益與懲處差勢不大時,則考驗了每個人麵對誘惑時的抉擇。隻有實力遠超考核標準、沒有作弊剛需的人,才會把作弊掛在道德淪喪的恥辱柱上,將它輕易拋棄。
    也許這就是人性吧。一旦牽扯到過重的利益,誰都無法輕易把高尚的道德放在第一位,更有甚者連合法合規都不一定能做到。小時候是考試的分數,長大後是就業、升職的機會,是談客戶、拿項目的競爭,是無數個人生路口的選擇。對於取消學生課外補習培訓,有多少父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孩子不做任何課外補習,又有多少父母通過各種途徑偷偷給孩子安排課外補習班?為了獲取更多客戶資源,有多少銷售人員通過非法途徑獲取目標人群信息?為了拿下某個稀缺的入學名額、獲得某個難獲批的批準或競爭某個收益頗豐的項目,又有多少個人或企業走捷徑向關鍵崗位人員進行利益輸送?
    無論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總有人會選那條更容易的路,與年齡無關。隻是小時候的事,是非更容易看清些,選擇更容易做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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