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恐怖如實質的威壓與蒼老佝僂的不耐煩，在空氣中無聲碰撞。
    玄伯那一眼，與其說是威懾，不如說更像是一種……驅趕蒼蠅般的嫌棄。他渾濁的眼裏沒有敬畏，隻有被打擾清淨後的濃濃不悅，甚至懶得掩飾。
    那青袍人——雲衍仙尊周身狂暴紊亂的靈壓，因為這極度違和、超出他所有預料的一瞥，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凝滯。他璀璨卻痛苦的眸光落在玄伯身上，似乎想從這老朽不堪的軀殼裏看出些什麽，但那深不見底的渾濁又讓他無法看透。
    然而，體內那撕扯經脈的灼痛容不得他深思。他的耐心早已被痛苦磨盡，焦躁與戾氣再次上湧，目光猛地轉回蘇婉，那無形的壓力瞬間倍增，幾乎要將她的骨骼碾碎！
    “東西！”他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帶著令人心悸的瘋狂邊緣感。他不需要解釋，不需要過程，他隻要結果！要那能緩解他痛苦的東西！
    蘇婉被那目光釘在原地，渾身冰冷，大腦卻在這極致的恐懼壓迫下瘋狂運轉。香氣？他問剛才的香氣？是了，他狀態不對，像是走火入魔，他是被烤箱裏最後那批“清心茯苓糕”的香氣引來的！他需要的是那個？還是……
    不！茯苓糕藥性太溫和，絕對壓不住他體內那如同火山爆發般的恐怖力量！需要更寒、更靜、效力更強的……
    電光石火間，她猛地想起後山寒潭邊那些她一直不敢輕易動用的“冰芯草”！那草蘊含極寒靈氣，性烈無比，尋常人觸之即傷，但她之前處理灼心草時曾靈光一現，覺得或許能以毒攻毒……
    賭一把！否則今天所有人都得死！
    “請……請仙尊稍候！”蘇婉用盡全身力氣，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她猛地轉身，不再去看那恐怖的身影，跌跌撞撞撲向屋後的小溪邊——那裏浸泡著她今日清晨采來、正準備小心處理的幾株冰芯草。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求生的本能和無數次處理食材形成的肌肉記憶。她撈出那幾株散發著刺骨寒氣的湛藍色小草，手瞬間被凍得發麻刺痛。她不管不顧，又瘋了一般衝回攤位，抓起她平日搗藥的石臼，將冰芯草連同幾種她直覺能中和其暴烈寒性、兼有寧神效果的輔料清心草蕊、凝露花蜜）一股腦扔進去，拚命搗爛！
    她的動作慌亂卻異常迅速，每一次捶搗都帶著絕望的力度。冰冷的草汁飛濺，混合著花蜜的粘稠，散發出一種奇異的、冰寒與甘甜交織的氣息。
    雲衍仙尊焦躁地看著她的動作，周身靈壓越來越不穩定，空氣扭曲得更加厲害，趴在地上的王師弟幾人已經開始翻白眼，幾乎要窒息昏厥。
    玄伯依舊站在那裏，眉頭皺得更緊，看著蘇婉忙碌的背影，又看看那隨時可能爆炸的雲衍，最終隻是沉沉地哼了一聲，沒有其他動作。
    終於，草泥搗好。蘇婉抓起一個幹淨的陶碗，將那團散發著驚人寒氣的湛藍色糊狀物舀進去，又想起什麽，猛地打開旁邊的冰凝匣，挖了一大塊寒氣四溢的冰塊，迅速砸碎，蓋在草泥之上。
    一碗冒著凜冽寒氣、顏色詭異的“冰羹”瞬間完成！
    她雙手顫抖著，捧著那碗能凍傷常人經脈的冰羹，轉身，高高舉起，遞向那光芒萬丈、恐怖無比的身影。碗沿迅速結起白霜，刺骨的寒意順著她的手臂蔓延。
    “仙……仙尊……請……請用……”她閉上眼，不敢去看。
    雲衍仙尊目光落在那碗看起來極其可疑的“東西”上。寒氣逼人，顏色古怪，毫無賣相可言。若是平日，他絕不會多看這種來曆不明、粗製濫造之物一眼。
    但此刻，那碗中散發出的極致冰寒氣息，卻像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綠洲，對他那灼燒般的痛苦產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他不再猶豫，猛地伸手！
    指尖觸碰到陶碗的瞬間，碗壁的冰霜驟然加厚！他一把抓過碗，看也不看，仰頭便將那混合著冰碴的、顏色詭異的草泥倒入口中！
    轟——！！！
    一股難以想象的極致寒流，如同萬年冰髓，瞬間在他口中炸開！順著喉嚨瘋狂衝入體內！
    “呃啊——！”
    雲衍仙尊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低吼，身體劇烈一震，周身的恐怖靈光和威壓瞬間暴漲到極致，仿佛下一瞬就要徹底失控爆炸！
    蘇婉麵無人色，絕望地閉上眼。完了！賭錯了！那寒性太烈，反而激化了他的傷勢！
    然而，預想中的毀滅並未到來。
    那極寒之力與他體內狂暴灼熱的戾氣猛地撞在一起，發生了劇烈的衝突！他的皮膚表麵瞬間一半結起冰霜，一半變得赤紅滾燙，景象詭異駭人至極！
    痛苦達到了頂峰！
    但就在這冰火交織、仿佛要將他撕裂的極致痛苦中，那幾種被蘇婉胡亂加入的、用於寧神中和的輔料發揮了微妙的作用。清心草蕊的柔和安撫之力，凝露花蜜的甘潤調和之效，如同最纖細卻最堅韌的絲線，在那冰與火的毀滅性力量間艱難地編織、緩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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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烈的衝突並未持續太久。
    那極寒之力終究是外來的無根之水，在瘋狂爆發後，開始漸漸被雲衍仙尊本身浩瀚的修為和那灼熱戾氣吞噬、中和。
    但就是這短暫的、劇烈的衝突和隨後的中和過程，卻奇跡般地將他體內那盤踞已久、頑固不化的戾氣核心……衝散了！
    如同用一場毀滅性的山洪，強行衝開了淤塞已久的河道。
    雖然經脈被衝擊得劇痛無比，但那股讓他失控的、灼熱的暴戾之源，卻隨之宣泄了出去！
    周身那恐怖的不穩定靈壓，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體表的冰霜與赤紅飛快消退。他眼中璀璨混亂的星芒漸漸隱去，重新變得深邃，隻是其中充滿了疲憊與一種難以置信的……茫然。
    他站在原地，微微喘息著，感受著體內雖然一片狼藉、劇痛不止，卻終於擺脫了那瘋狂躁動、重歸掌控的靈力。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後山。
    趴在地上的王師弟幾人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上依舊是劫後餘生的驚恐。
    蘇婉雙腿一軟，癱坐在地，渾身都被冷汗浸透，手指還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玄伯不知何時又拿起了掃帚，開始慢吞吞地掃著地，仿佛剛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雲衍仙尊緩緩低下頭，看著手中那隻空了的、還殘留著些許寒氣的陶碗。碗很粗糙，邊沿還有一個小缺口。
    他就用這麽個東西，喝下了一碗看起來像毒藥多於像食物的……東西。
    然後，那東西……竟然真的壓下了他這次凶險無比的舊傷爆發？
    雖然過程粗暴得讓他現在回想起來都心有餘悸，經脈受損恐怕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重，需要長時間靜養修複。
    但……確確實實，是壓下去了。
    不是溫和的安撫，而是近乎蠻橫的、以毒攻毒式的……疏通？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那癱坐在地、臉色慘白、嚇得幾乎魂飛魄散的少女身上。
    這一次，目光中不再有焦躁和戾氣，隻剩下純粹的、深沉的探究和……一絲極其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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