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時淵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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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淵界的風,永遠裹挾著砂礫摩擦的沙沙聲,細密、冰冷,鑽進骨縫裏。吳境踏在這片被稱為“時淵碑林”的土地上,腳步無聲。腳下是黑色的岩石,粗糙如磨砂,嶙峋的石碑拔地而起,密密麻麻,像一片由死亡凝結的荊棘叢林。每一座碑都沉默著,碑身上蝕刻著扭曲的時淵文字,記錄著一個個名字和一串串冰冷的數字——那是失敗者最後被剝奪的壽元。
看守的灰袍修士靠在入口處最大的一座碑旁,閉著眼,氣息微弱得仿佛自己也是一塊即將風化的碑文。吳境手腕上的時砂漏,那猙獰的器物內部,暗金色的砂礫保持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緩慢流速。自那羊皮契約浮現,砂漏便驟然縮減,刻度冰冷地指向僅剩的三年壽命。三年,在這動輒以萬年計的世界裏,短促得如同一聲歎息。
他穿行於碑林深處。空氣沉重粘稠,彌漫著時間腐朽後特有的、類似於鐵鏽混合塵埃的氣息。指尖拂過冰冷的碑麵,那些蝕刻的線條深入石髓,帶著某種不甘的猙獰。他看到了不少名字,有些甚至還附著模糊的影像印記,凝固著主人最後驚恐或絕望的麵容。他們的壽元數字,短的數十年,長的數百年,無不諷刺地指向一個共同終點——被時淵界榨幹,化作碑林裏一道冰冷的印記。
“壽元的墳場…”吳境低聲自語,聲音立刻被碑林死寂的厚重吞噬。他來到一片相對稀疏的區域,這裏的碑似乎更古舊,色澤更深沉如墨。目光掃過,一個極其熟悉、嵌入骨髓的名字倏地刺入眼簾——
吳境!
血液刹那凝固。
就在眼前這座黑得發亮的石碑上,蝕痕深刻,清晰無比地鐫刻著: 吳境,卒於時淵曆973年。
轟!
一股冰冷的洪流瞬間衝垮了堤壩,從頭頂直灌腳底!心髒被無形之手狠狠攥緊,每一次搏動都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呼吸停滯,視野邊緣泛起灰黑的噪點。他死死盯著那行字,每一個筆畫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靈魂深處。
不可能!
荒謬絕倫!
萬載壽元才開了個頭,怎會隻剩百年?
指尖下意識撫上腕間的時砂漏。冰冷的觸感喚回一絲理智。砂漏上的刻度,清晰顯示著當前的時間:時淵曆870年。
973減去870……一百零三年!
石碑預言他的終結,就在一百零三年後!
這與他手腕砂漏因契約而顯示的剩餘三年壽命,形成了殘忍而混亂的錯位。哪一個是真的?契約的懲罰?還是這碑林冰冷的預言?抑或皆是虛妄?
就在他心神劇震,全副意誌都被那死亡預言攫住的刹那,手腕猛地一燙!
嗡!
沉寂的時砂漏毫無征兆地劇烈震顫起來!暗金色的砂流仿佛受到了無形的牽引,瘋狂地加速旋轉,在玻璃腔內卷起一個小型漩渦。砂漏表麵,那幾道源於墜落入此界時莫名烙下的、模糊不清的青銅門刻痕,此刻竟透出微弱卻極其醒目的灼熱青光!
與此同時,刻著“吳境”二字的黑色石碑,碑麵同樣嗡鳴震顫!石碑深處,一股陰冷、腐朽、仿佛沉澱了無數失敗者絕望生機的時間力量被強行引動,化作一縷縷肉眼可見的灰黑色氣流,絲絲縷縷溢出碑體,竟如同受到磁石吸引的鐵屑,朝著吳境手腕上發光的砂漏刻痕,瘋狂匯聚!
青色的門形刻痕如同饕餮之口,貪婪地吞噬著那些灰黑色的氣流!
“呃啊!”吳境悶哼一聲。刺痛感從手腕蔓延至整條手臂,仿佛有無數細小的冰針在血肉骨髓裏攢刺。砂漏在瘋狂汲取石碑力量的同時,也向他體內反向灌注著一種陰寒沉重的異物感,帶著無數失敗者殘留的怨念與不甘,衝擊著他的心神。
他猛地撤手,想要切斷這詭異的聯係。
嗤啦!
一記無形無質、純粹由時間鋒刃構成的攻擊,撕裂了碑林沉滯的空氣,無聲無息地斬向他後頸!時機刁鑽狠辣,正是他心神失守、被迫撤手防禦的瞬間!
吳境瞳孔驟縮。身體的本能反應遠超思緒。撤手的動作瞬間轉為疾退,同時腰間的時刃在時淵界得到的製式武器)已化作一道灰蒙蒙的匹練反撩而上!沒有金鐵交鳴,隻有時間規則碰撞湮滅發出的低沉嗡鳴和點點散逸的金色光屑。
偷襲者一擊不中,身影借著碑林的陰影急速後掠,如同融入黑暗的水滴,隻留下幾聲壓抑的咳嗽和空氣中殘留的、屬於時間獵手的獨特煞氣。
吳境並未追擊。他穩住身形,急促地喘息,左手緊緊握住滾燙發顫的砂漏腕部,壓製著那狂暴的吸力和體內翻湧不適的陰寒。目光死死鎖在偷襲者消失的方向,寒意徹骨。這碑林果然是陷阱?還是有人不想他看到這塊碑?
他強忍著不適,再次看向那座決定命運的黑色石碑。當目光觸及“卒於時淵曆973年”那行字時,手腕的震顫猛地加劇。
嗡——!
砂漏內瘋狂旋轉的金砂驟然凝滯了一瞬,緊接著,那代表剩餘壽命的刻度區域,原本清晰指向“3年”的標識,竟如同接觸不良的燈牌般劇烈閃爍、扭曲!暗金色的光暈散開又聚合,數字在“3”與一片模糊的混沌光影間瘋狂跳動,仿佛內部正在經曆一場慘烈的拉鋸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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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境的呼吸屏住了。時間的流速似乎在感官中被無限拉長。
終於,砂漏的異象緩緩平複。扭曲的光影散去,新的刻度穩定下來,冰冷堅硬地指向一個數字:
103年。
一百零三年。
不多不少,與那石碑上宣告的死亡之年,在他此刻立足的時淵曆870年基礎上,完美吻合!
手腕上,青銅門狀的刻痕吸飽了石碑力量,青光緩緩內斂,重新變得模糊不清,但殘留的溫熱感卻烙印般清晰。砂漏內部,暗金色的砂礫恢複了初始的流速,緩慢、恒定地落下,滴答,滴答……如同無形的喪鍾,在這座累累白骨的碑林深處,為他敲響了一百零三年的倒計時。
吳境緩緩抬起頭,視線從砂漏移回那座冰冷的黑碑。碑上“吳境”二字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活了過來,帶著嘲弄的獰笑。
三年?百年?
契約的強製剝奪?還是這碑林冰冷注定的終局?
他攤開手掌,掌心殘留著剛才觸碰石碑時沾染的細微灰黑色粉末,那是無數失敗者被榨幹的生命殘渣。一絲極淡、卻怎麽也甩不脫的陰冷腐朽氣息,纏繞在指尖。
“九七三……”他低聲念出那個年份,聲音在死寂的碑林裏激不起半點回響。嘴角緩緩扯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眸底深處,卻像有冰冷的星火被強行點燃,穿透了最初的驚濤駭浪,沉澱為一種近乎凝固的幽邃。
砂漏在腕間沉默地流動,每一粒砂墜落的微響,都在丈量著通往終結的距離。這墳場般的碑林深處,倒懸的命運沙漏,已然重新開始計數。而這一次,終局的刻度,清晰地在墓碑上,在他手腕上,同時閃爍著不祥的血光。
青銅門刻痕殘留的溫熱,仿佛某種烙下的印記。前路迷霧重重,契約如枷鎖,預言如鍘刀,暗處的獵手虎視眈眈。但有一點毋庸置疑——他必須活下去,活過這詛咒般的一百零三年,活到那扇門後,去質問這該死的命運本身!
吳境最後瞥了一眼那冰冷的黑碑,轉身,身影沒入更深的碑影之中。風卷起點點時間的塵埃,嗚咽著,追逐著他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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