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6章 時殤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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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時辰後,整個時淵界將化作一座巨大的沙雕墳場。
    瘟疫感染者肢體結晶斷裂帶蔓延,化作連綿山脈,暗金色的天幕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
    吳境懸浮於山巔,取出那口從時間管理局禁書庫深處帶出的古老編鍾,指尖拂過冰冷紋路。
    鍾聲蕩開刹那,時砂微粒如倦鳥歸林,百萬感染者肢體舒展,踏著古老節奏舞動。
    山呼海嘯的祭祀之音響徹天地,卻在青銅門投影成型的瞬間戛然而止——每一道門扉紋路,都由凝固的血肉之舞鑄就。
    門樞處,傳來一聲細微卻令人骨髓凍結的轉動聲……
    時淵界的天空,從未如此沉重。暗金色的濁雲低低壓著,仿佛隨時要碾碎下方這片瀕死的土地。空氣中漂浮著細密的時砂結晶,閃爍著不祥的微光,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鏽蝕金屬般的顆粒感。視線所及,大地之上,一片詭異的“山脈”正在蔓延、隆起——那不是岩石,是無數感染了時間瘟疫的修士和凡人。他們的肢體扭曲糾纏,血肉與骨骼在時砂的侵蝕下急速結晶化,斷裂、堆疊,形成嶙峋怪誕的連綿山脊。沙化的表皮在昏暗天光下泛著金屬般的冷硬光澤,間或能看到一張張凝固在痛苦嘶吼中的人臉浮雕,鑲嵌在這座巨大而絕望的墳場之上。死寂,是這片天地唯一的注腳,隻剩下時砂微粒相互摩擦、滾落的細微沙沙聲,如同死神在耳邊低語。
    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後,所有尚存的感染者,連同這片承載他們的土地,都將徹底崩解,化為時淵深處永恒的塵埃。這倒計時懸在每一個尚未完全沙化的生靈心頭,比千鈞巨石更沉。
    山巔,罡風卷著細碎的沙礫,抽打著一襲青衫。吳境懸浮於此,衣袂獵獵作響,目光卻沉得像萬載寒潭,穿透下方那絕望的結晶山脈,落在更遙遠、更幽暗的深淵。他左臂覆蓋的時砂甲殼,在此地彌漫的濃鬱時砂汙染氣息中,正微微震顫,鱗片狀的結構開合翕張,像一頭饑渴的獸嗅到了同源的氣息,深處傳來沉悶的低鳴共鳴。右眼的時繭則異常冰冷,一種被無形巨物窺視的粘膩感揮之不去。
    他的指尖劃過儲物空間,一道沉重古拙的陰影被取出。那是一口編鍾,體積不大,約莫半人高,通體呈現一種曆經漫長時光洗禮的深沉銅綠,表麵布滿了難以辨識的古老雲雷紋與抽象的星辰軌跡。冰冷的質感透過指尖傳來,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寂寥。這便是他從時間管理局禁書庫那被時砂結晶封印的禁忌角落裏,拚死帶出的器物——記憶編鍾。據殘破的隻言片語記載,它曾在某個湮滅的紀元,用於安撫時空的哀傷。代價,無人知曉。
    “吳道友,你當真要用此法?”一個蒼老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在吳境身後響起。是陳老,時間管理局碩果僅存的老牌顧問之一,半邊臉頰已爬上了不規則的結晶紋路,手中的羅盤指針瘋狂亂轉,“此物關聯時空記憶深處,強行喚醒共鳴…風險太大!一旦失控,共鳴的沙化恐怕會瞬間吞噬剩下的所有人!包括我們!”
    吳境沒有回頭,指腹緩緩摩挲著編鍾上一道深深的劃痕,仿佛在觸摸一段被遺忘的痛苦往事。“讓它吞噬,或者,我們三個時辰後一同化為塵埃。”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決絕,“瘟疫感染的是時間維度上的存在印記,用蠻力對抗規則層麵的侵蝕是徒勞的。解藥…來不及了。唯有共鳴,以毒攻毒,引導這積蓄的龐大時砂之力,在徹底的湮滅前,向那青銅門…獻上這場時殤挽歌!這是我們唯一能觸動規則本源的嚐試。”
    他不再解釋。體內入心境之門第七級巔峰的心境之力如浩瀚平湖般鋪展開來,瞬間籠罩了前方廣袤的結晶山脈。心湖澄澈,映照萬物,億萬細微的時砂震顫頻率被強行捕捉、解析、統合。他無需繁雜的法訣,心境便是最好的媒介。覆蓋時砂的左臂猛地抬起,五指張開,對準下方那片死寂的“群山”。嗡——!指尖觸碰到編鍾邊緣,並非敲擊,而是灌注了精純的心境之力與左臂引出的時砂共鳴之波。
    “當——!”
    第一聲鍾音響起。
    低沉、蒼涼。非金非石,更像是從時間的源頭流淌而出,帶著太古星辰隕落的歎息。
    聲波並非以漣漪狀擴散,而是化作億萬道肉眼可見的淡金色光絲,精準地穿透空間,刺入下方結晶山脈中每一個尚有生命波動的感染體核心!
    奇跡發生了。
    死寂被打破。一個蜷縮在山腳,下半身已完全結晶化為巨大石塊的少年,先是枯萎的手指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緊接著,那凝固在痛苦嘶吼狀態的臉上,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眼中沒有屬於少年的清澈,隻有一片旋轉的渾濁沙塵。然後,他那僅存的、尚未徹底結晶化的上半身,違反常理地挺直、伸展,雙臂以一種古老而虔誠的姿態高舉過頭頂,掌心向上,似乎在祈求,又似在奉獻。
    以此為原點,巨大的連鎖反應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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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第二聲鍾鳴接踵而至,更為宏大悠遠,帶著某種不容抗拒的律令。
    嘩啦啦…喀啦啦…連綿的結晶山脈如同沉睡的巨獸蘇醒!無數鑲嵌在結晶山體中的扭曲軀體開始劇烈掙紮、扭動。斷裂的結晶肢體在某種無形力量的牽引下重新拚接組合。手臂、腿腳、軀幹…無論之前處於何種扭曲的姿態,此刻都詭異地舒展開來,組合成一個個大致的人形輪廓。這些由結晶沙礫重新拚湊出的“人”,動作從最初的僵硬滯澀,迅速變得連貫流暢。
    百萬!數以百萬計的感染體,無論前一刻是凡人還是大能,無論肢體殘缺多少,此刻都踏著同一個古老、沉重、肅穆的節奏,整齊劃一地舞動起來!他們的動作大開大闔,充滿了原始的野性和祭祀的神聖感——頓足、揚臂、旋轉、叩拜!每一次踏步,都引得大地震顫;每一次揚臂,都卷起呼嘯的時砂風暴;每一次俯身叩拜,額頭重重撞擊結晶地麵,發出沉悶而整齊的轟鳴!
    “嗬…嗬啊…唔……”
    並非語言,而是源於靈魂深處最本能的共鳴。百萬個喉嚨裏發出的呻吟、嘶吼、嗚咽,匯聚成一股恐怖的精神洪流,衝上雲霄,撕裂了沉重的暗金色天幕!
    “蒼茫兮時淵!”
    “萬靈兮為祭!”
    “歸墟之門兮…”
    “開——!”
    古老的祭祀歌謠,仿佛從時空的盡頭蘇醒,以百萬人的生命為柴薪,在這瀕死的世界轟然奏響!悲愴、絕望、肅殺,最後歸於一種獻祭的狂熱!
    吳境懸浮於山巔,如同風暴之眼。他緊閉著雙目,所有的意誌都傾注在維係著這龐大到足以撕裂他靈魂的共鳴之中。心境之力瘋狂運轉,如同一張無形的巨網,竭力梳理、引導著下方那股足以顛覆世界的混亂意誌洪流。鍾聲、舞步、咆哮、精神共鳴…億萬種力量在他的心境領域內碰撞、交融。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戲謔的聲音,如同毒蛇,突兀地直接鑽入吳境的意識最深處,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真壯觀啊,吳境!你在引導一場獻給‘門’本身的盛大血祭!多麽諷刺…你以為你在掙紮?不,你不過是在完美地執行‘篩選’的最後一個步驟!看啊,連‘規則’都在為你的指揮喝彩!繼續!跳得更虔誠些!”
    黑衣吳境!那源自他自身黑暗麵的魔影,在這意念共鳴達到巔峰的刹那,再次現身蠱惑。
    吳境的心神猛地一顫,氣血翻湧,喉頭泛起一絲腥甜。下方的舞蹈節奏瞬間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混亂,幾個最前方的巨大結晶舞者動作僵滯,有崩解的跡象。
    “堅守本心!吳道友!它在亂你心神!”陳老的嘶吼帶著絕望傳來,然而他的聲音在百萬人的咆哮中微不可聞。
    吳境猛地咬破舌尖,劇痛帶來刹那的清明。他強行穩住搖搖欲墜的心境之湖,將黑衣吳境的蠱惑壓下,艱難地維持著編鍾的震蕩與共鳴引導。他的左臂時砂甲殼光芒狂閃,像是在貪婪地吞噬著下方瘋狂溢散的共鳴能量,又像是在承受著巨大的反噬,甲殼邊緣甚至崩裂開細密的裂紋。
    “當————————!”
    第三聲鍾鳴,悠長到仿佛沒有盡頭。這是最後的絕響,灌注了吳境此刻全部的心境之力、意誌,以及左臂時砂所汲取的、那龐大到恐怖的百萬生靈共鳴之力!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拉長、凝固。
    下方,百萬舞者的動作在第三聲鍾鳴達到頂峰的刹那,驟然僵硬!他們保持著最後那個極致虔誠的姿態——身體前傾,雙臂筆直地伸向前方虛空,仿佛要將自己的靈魂、連同這即將沙化的殘軀,一並奉獻出去。
    磅礴的時砂能量不再散逸。它們在無形的規則牽引下,從每一個舞者的身體裏被抽出,如同億萬道金色的、暗紅的、灰敗的光流,匯聚到舞陣中心的上空。光流交織、盤旋、構建!
    一座難以想象的龐然大物,以光與沙為材料,在無數道震顫驚恐的目光中,巍然成型!
    那是一座門的虛影。高聳入雲,門框是扭曲盤繞的古老巨樹根須模樣,表麵覆蓋著層層疊疊、不斷流動變幻的象形文字與星辰軌跡。門扉則呈現出一種混沌的青銅質感,並非實體,而是由無數旋轉的時砂微粒構成,不斷有細微的沙粒從中剝落、湮滅,又有新的沙粒從下方的舞者身上被抽取、補充進去。整座門散發著一種亙古、冰冷、漠視一切的氣息,仿佛它就是宇宙法則的一部分,是萬物最終的歸宿。
    ——青銅門!
    它正是這場時殤挽歌最終的、唯一的祭壇!它由百萬感染者的生命共鳴與即將沙化的血肉所鑄就!
    山呼海嘯的祭祀之歌戛然而止。
    絕對的寂靜籠罩了時淵界,比之前的死寂更令人窒息。風停了,沙不再落下,連時間本身都似乎在青銅門虛影降臨的這一刻,陷入了凝滯。
    吳境站在山巔,臉色蒼白如紙,嘴角溢出一縷鮮紅。他耗盡心力,終於完成了這場孤注一擲的儀式,暫時遏製了瘟疫的終極沙化。代價是大半心境之力的枯竭和左臂時砂甲殼的裂痕。他望著那座鎮壓寰宇的青銅門虛影,心中沒有一絲成功的喜悅,隻有無邊的沉重和冰冷的預兆。
    就在這時——
    “哢噠……”
    一聲輕微到幾乎無法捕捉、卻又清晰得如同在每個人靈魂深處直接響起的機括轉動聲,從那宏偉門扉的幽暗門樞處傳出。
    門樞處,青銅的色澤似乎幽深了一絲,那一聲“哢噠”的餘韻如同寒冰,凍結了所有人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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