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潤靈節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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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靈節,是幽鎮一年中除了新年最盛大的節日。
神廟主祭水神,鎮民獻貢祈雨,整整四日,燈火連綿不絕。
節日前夜,鎮中早已張燈結彩,青布香路自廟前鋪開,延至南河口,兩側彩幡隨風招展,河麵則搭起木橋與貢壇。
各鋪門前掛魚燈,紙幡上書“靈潤”“迎願”等字,滿街皆是忙碌的身影與即將爆發的熱鬧。
晨光初照,廟前香鍾三響。
廟祝高聲誦讀禱詞,兩旁香客跪地叩拜。隨著鑼鼓響起,一尊丈餘高的水神像由八人抬出。
它通體青黑,雙目低垂,懷中托著稻穗水盤,腳踏浪紋。
街道兩旁,百姓跪拜如潮。
萊恩站在人群中,被碧華牽著,伸長了脖子往前望:“娘,它看著好像會動。”
“當然不會。”碧華笑著幫他理好衣領,“那是供奉神意的像,象征水澤豐潤,不是真正的神。”
“可是我覺得它像活的。”他低聲咕噥。
前方,林寂正提著燈籠走來,鮑四郎則一邊舔著糖人一邊喊:“快快快,要走到河那邊啦!”
水神像行至南河壇前,一路鼓樂不斷。
米鋪這邊,萊素正吩咐夥計將準備好的“清穀細米”三袋捆好,貼上貢簽。他親自挑出其中最飽滿的一袋,交由廟祝封存。
“你家今年貢得不薄。”廟祝笑著道。
萊素遞上米袋,語氣平淡:“最好的這一袋,值了一合四集,是我一家對水神的敬意。”
廟祝正要收下,忽而眼角瞥見遠處一人。那人未著官袍,卻在巡官之後緩步而行,不言不語,隻偶爾點頭或記下什麽。
“他是官裏的?”廟祝低聲問。
萊素沒有回頭,隻道:“不認得。”
廟祝皺眉:“看著不像鎮所的人。也許是上麵派來查禮的密探……也可能根本不是官的。”
他聲音更低:“聽說有種人,在王國四處不知查探些什麽,沒人知道他們是誰。”
萊素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交禮轉身。
香火將整條香壇路段染成暖金,濃煙似要將舊年焚盡。可他卻覺得一縷風從心間刺出,仿佛命運已在煙後落筆,撕開他早該忘卻的那段過往。
傍晚,河岸布滿燈幡,彩燈未點,孩童遊街,樂聲陣陣。
說書人蹲在橋頭,吹著糖人:“你們知道這水神本不是神,是一尾山水靈鮫,後來鎮守靈河千載,才有了神像。”
“騙人。”林寂嘴裏叼著半隻柿餅,“我家先生講過,是神君分身。”
“那你先生也聽說過鮫靈吧。”說書人捏成一隻燈魚,“你知道它最初是怎麽選信徒的嗎?”
“是怎麽?”
“從燈裏挑。誰的願望能漂得最遠,最清楚,它就賜福誰。”
“哦——”一群孩子聽得半信半疑。
萊恩抱著剛買的紙燈,小聲說:“我一定寫:我想讓我娘一輩子都笑。”
林寂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夜色降臨,廟前彩燈練陣開始,少年在廟祝指導下排燈舞陣,一圈圈繞過水壇,卻並不點燈入水——那是第三日的正典。
碧華遠遠望著,回頭見萊素站在街口,目光落在祭壇東側那邊,神色略有沉思。
夜裏,米鋪後院。
碧華坐在燈下,縫補早晨送來的節燈。她的手指靈巧,燈籠上的紙羽在她指下輕輕擺動。
萊恩在地上擺著紙魚做陣,嘴裏還念著白天聽來的願文。
萊素從外歸來,拎著一封用紅紙折成的小函,遞給妻子。
“剛才,有人塞在門縫裏。”
碧華接過,小心展紙。
紙上隻寫一句:
“舊賬未盡,謹言慎行。”
她抬頭看他:“什麽舊賬?”
萊素沒有答,隻輕輕道:“可能是之前我忘了付款的誰家鋪子,提醒我一聲。”
碧華哦了一聲,將信折起,放進賬冊夾層中。
窗外,一盞燈籠未滅,孤零零地掛在半空,像極了誰忘了帶走的願望。
清晨,香壇正式啟封。
鎮民各戶依序獻貢,牲禮五穀、紙甲香符依次排布。香壇正心點燃七炷長香,廟祝口誦:
“敬此水神,甘泉潤田。家和業穩,願隨水歸。”
萊素再次隨米商群體前往香壇。今日他身著藏青長袍,姿態端正,不卑不亢。
小吏們沿貢物一路登記,有人持冊記錄,也有人在紙上暗記何家多貢、何家少貢。
那位未佩印的冷麵男子,再度現身。
他走至萊記米鋪貢位前,腳步一頓,略停三息,隨後離開。
萊素低頭站立,眼神卻落在地麵。
廟祝正與人交談,嗓音穿過香煙傳來:“說不定這回誰家要查出點事,畢竟祭禮不合規的事,可從來不是小事”
他不敢看那人的背影,隻將貢單輕輕壓在供台上,轉身離去。
午後,鎮民小販重歸熱鬧,街頭魚燈練陣、河岸紙塔修整。各家各戶備好晚間的花食、貢果與燈油。
孩童四處奔跑,呼喊明日放燈之樂。
萊恩捧著自製的紙燈,對碧華說:“我明天能寫很多願望嗎?”
碧華一邊核賬一邊笑:“可以。但最好隻寫一條你最想實現的。”
“我想娘每天都能睡好覺,不再擔心我。”
碧華頓了頓,摸了摸他頭發:“那你明天別睡過頭就好啦。”
夜深,後鋪燈火溫柔。萊素將賬冊藏入櫃底,輕聲對碧華道:
“節後,你帶萊恩去青州走一趟吧。那邊還有燈節後展,他也許喜歡。”
碧華詫異:“你不一起?”
“我得看店。”他微笑著,“你們多走走,散散心。”
她沒問緣由,隻輕輕應了一聲。
而他轉過身時,手中已多出一枚陳年銅葉,鏽跡斑駁,其上印痕早淡,隻剩一個模糊的“官”字。
他捏著那銅葉,掌心微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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