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師父旃檀功德佛唐三藏聲色俱厲的功課要求又成了耳畔輕風。每天在靈山兜來轉去，已經無法讓淨壇使者豬悟能心滿意足。
    “真是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初來靈山石的新鮮感已經消失殆盡。淨壇使者覺得自己的心情和體重並未受到《天庭晚報》上刊登的《檄淨壇豬》影響太久。久違的天河他必須回去，無論通什麽路徑，以何種方式！他要繼續擴大在三界，尤其是在天庭的影響，就像當年的猴哥齊天大聖一樣。
    人生隻管轟轟烈烈，何懼粉身碎！
    這一日，他又得到一則令他心花怒放的消息。遠在凡間下界的私生兒子豬全能為了讓這段日子焦頭爛額的他寬心，把長安城人間天堂會所的頭牌美人玉娘“送”了上來。很久未逢的美事一樁，重返天蓬元帥崗位，說到底，不就是行事方便麽，哪有那麽多的清規戒律！
    他決定再施展一下他任天蓬元帥時的舊技，去黃泉路親自走一遭，幫助在那條路上驚恐萬分的美女們偷渡。天河那裏歌舞升平，比地獄裏的鬼哭狼嚎，何止是天壤之別！
    忘川河的腥風卷起朱砂色浪花，豬悟能踩著九齒釘耙穿過重重鬼霧。他肥碩身軀裹在錦斕袈裟裏，腰間紫金葫蘆隨呼吸起伏，散發出混著蟠桃酒氣的檀香味。
    行不多時，忽見前方引魂燈忽明忽暗，照著白無常帽簷下青灰的麵皮。
    “淨壇使者擅闖地府，可是要替閻羅王超度亡魂？”白無常和他打趣道。他的身旁鎖鏈纏著個素衣女子，正是豬全能孝敬上來的那個頭牌玉娘，她的脖頸處刀痕還在滲著幽藍魂火。
    豬悟能喉結滾動。即便成了魂魄，那女子柳腰仍似三月春水，杏眼裏凝著將散未散的淚光，比他過去天河洞府裏最精致的玉雕美人還要勾魂攝魄。釘耙上的九枚銅環叮當作響，他想起三百年前在女兒國偷藏的那匣胭脂——也是這般透著血色的豔。
    “範兄說笑了。”他彈指射出一顆舍利子，佛光燙得白無常袖口焦黑，“老豬來接自家丫鬟，這玉娘前世與我佛有緣......”
    鎖鏈突然繃緊，玉娘魂魄發出痛楚的嗚咽。豬悟能眼底騰起兩簇暗火，肥厚手掌撫過釘耙尖齒。當年在雲棧洞生吞活剝山精時，他也是這般盯著獵物顫抖的喉管。可如今頂著佛陀名號，倒要陪這勾魂小鬼演場戲。
    “使者可知生死簿上新添的批注？”白無常慘白指尖點向玉娘眉心，一道猙獰血紋浮現，“謀殺案苦主王勃的狀紙，此刻正在秦廣王案頭。”
    豬悟能耳後鬃毛根根豎起。一介書生居然真敢告到陰司？他眯眼打量白無常腰間判官筆，筆杆上金粉與《天庭晚報》刊頭如出一轍。好個初唐四傑之首王勃，把手都伸到閻羅殿來了。
    "範兄且看這是什麽？"他忽然咧開嘴笑，露出森白獠牙。紫金葫蘆噴出團粉霧，霧中浮現嫦娥仙子倚在月桂樹下的景象。白無常瞳孔驟縮——畫麵裏分明有他自己偷食月宮靈藥的身影。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鎖鏈嘩啦落地。豬悟能趁機甩出幌金繩，將玉娘魂魄卷到身側。女子冰涼的魂體貼上來時，他嗅到縷縷曼陀羅香，這味道他在瑤池盛宴聞過，當年七仙女獻舞時衣袂間飄的就是這等勾魂香。
    “就說被孫猴子劫了去。”他又彈出兩顆舍利，看著白無常僵硬的嘴角，“放心，老孫頭忙著學習佛經，惡補佛法，我負責為他考經提分，這等小事他也不會親自來辦，成佛了，尊貴著呢！”
    指尖觸到玉娘凝脂般的腕子，豬悟能渾身肥肉都在戰栗。這觸感讓他想起取經路上那個雪夜，他偷偷用釘耙劃開女兒國城牆的冰磚，隔著窗欞看女官們沐浴時蒸騰的熱氣。此刻玉娘眼波流轉，竟與當年水霧中驚鴻一瞥的雪白脊背重疊在一起。
    “使者真要帶她走？”白無常忽然陰惻惻地笑，判官筆在空中寫出個血紅的"孽"字，“這女子發間可藏著南海的紫竹簪，你帶走，也倒打個欠條或字據給我，我好向吾王交差！”
    豬悟能心頭猛跳。難怪方才嗅到觀音禪院的檀香味，但他很快嗤笑出聲。釘耙勾起玉娘下巴，看她朱唇微啟似要言語，卻因魂魄不全發不出聲。這般欲語還休的情態，比他洞府裏那些隻會嬌笑的蚌精有趣多了。
    “便是菩薩親至，也管不得神仙風月。過去是官大一級壓死神，現在俺老豬也是菩薩，而且還管著諸神經濟命脈。你小子若得空，也去我的庫房淘淘寶去吧！”他攬住玉娘腰肢，感覺有團火從丹田燒到天靈蓋。八百年前在高老莊強娶翠蘭時，喜燭映著新婦淚痕，他也是這般血脈僨張。隻是如今手段更隱蔽——抹去記憶，重塑肉身，天河深處多養個花妖又如何？
    忘川河突然掀起巨浪，無數冤魂伸出白骨手爪。豬悟能獠牙暴漲，現出天蓬元帥法相，釘耙掃出血肉橫飛的通道。玉娘魂魄在他懷中化作輕煙鑽入紫金葫蘆，葫蘆內壁頓時映出萬千旖旎幻影，都是他這些年在三界搜羅的絕色。
    “告訴閻君，下月中元節，老豬給他供三百童男童女。”他甩袖震碎撲來的鬼差，九齒釘耙在黃泉路上犁出深溝。身後傳來白無常幽幽歎息：“色戒如火，使者莫要引火燒身......”
    豬悟能充耳不聞。他摸著葫蘆上漸漸發燙的蓮花紋，滿腦子都是回天河後要如何擺弄這新得的美人。或許該去廣寒宮討些月桂凝露，把那魂體養得更瑩潤些；又或者學昆侖鏡造個幻境，讓玉娘以為自己還是長安城頭牌，日日為他跳那曲《霓裳羽衣》。
    鬼門關近在眼前，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某個相似的雨夜。彼時他尚是威風凜凜的天蓬元帥，為私會霓裳仙子擅離職守，導致天河弱水衝毀三千裏人間村落。玉帝震怒時的雷霆，與此刻頭頂隱約傳來的靈山鍾聲何其相似。
    葫蘆突然劇烈震顫，玉娘魂魄竟滲出縷縷金光。豬悟能臉色驟變，這分明是菩薩點化過的痕跡。遠處傳來唐三藏誦經聲，功德簿穿透陰陽界直逼而來......
    隻是耳旁風聲，呼呼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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