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劃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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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靈山飄著細若遊絲的香灰,功德佛案頭的沉水香正煨到第三爐。他對著泛黃的《華嚴經》副本閉目養神,指尖在眼周穴位上緩緩劃圈,口中念念有詞:“左青龍,右白虎,上蒼天,下地府——”這套從人間傳來的眼保健操他已練了三七二十一日,指腹在眼輪匝肌上磨出的薄繭,倒比當年通關文牒上的朱砂印還要清晰。
耳際忽然掠過一道破風之聲,功德佛指尖一頓,檀香混著焦苦的猴毛味鑽進鼻腔。他不用睜眼也知道,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猢猻來了。“可是鬥戰勝佛到了?”聲線穩如深潭,唯有拇指在晴明穴上多按了半息。
“是悟空,師父。”金箍棒的尾端重重磕在青磚上,迸出幾點火星,“您這辨聲之術,倒比當年緊箍咒還要靈驗三分。”
功德佛睜開眼,見悟空正抓耳撓腮地立在月光裏,虎皮裙角還沾著西牛賀洲的沙礫。他忽然想起五百年前在花果山初見的場景,那時這猴子也是這般抓耳撓腮,卻比現在多了幾分天地未馴的野氣。“嘴皮子倒是越發利索了。”他指腹摩挲著案頭的羊毫,筆杆上“靈山考試處”的朱漆已有些剝落,“方才念的不是經,是悟能從東土帶來的眼保健操。你那八戒師弟,倒是常記掛著為師的眼疾。”
悟空的金箍棒“當啷”砸在青磚上,驚飛了簷角幾隻宿鳥:“師父怎的還信他那些旁門左道?他管著靈山財庫,手腳不幹淨已是眾所周知——”話到此處突然頓住,目光在功德佛微闔的眼睫上掃過,終究沒敢說出更刺耳的話。
功德佛的拇指按在攢竹穴上,邊揉邊說:“不信他,為師又能信誰呢?”這句話說得極輕,像一片落在水麵的銀杏葉,驚起的漣漪卻在悟空心頭蕩開。他忽然想起取經路上,每逢師父被妖怪攝走,第一個舉棒殺進魔窟的總是自己;可如今在這靈山,功德佛案頭的素箋上寫著的,卻是“考試不及格者降佛位”的鐵律。
“師父當信事理!”悟空突然拔高了聲音,金箍棒在掌心轉得虎虎生風,“當年在天庭鬧蟠桃會,在地府改生死簿,哪一樁不是靠咱老孫的本事?可如今這靈山,偏要考什麽勞什子經義,單選題四個答案,比緊箍咒還讓人頭疼——”
“住口!”功德佛的指尖重重按在睛明穴上,羊毫筆在宣紙上洇開一團墨漬,“你可知上次摸底考,你單選題全錯是為何?”他抬眼望著悟空抓耳的動作,突然想起這猴子在取經路上最煩的便是背書,每逢遇到需要念經的關卡,總要抓耳撓腮地躲到他袈裟後頭。
悟空的金箍棒“嗖”地縮回耳中,摩挲著耳後那道當年被紅孩兒火燒留下的淺疤:“師父,這靈山的考試,根本不是考本事,是考誰把經義背得滾瓜爛熟。想當年在火焰山,若不是俺老孫三調芭蕉扇,哪來的西行坦途?可如今倒好,連駕筋鬥雲都要考‘騰雲咒’的平仄——”
功德佛忽然笑了,笑聲裏帶著幾分苦澀:“你以為為師願意這般?佛祖定下的規矩,為師不過是個執筆者。”他望著案頭堆積如山的試卷,指尖劃過“降佛位”三個字,墨色濃得化不開,“當年在取經路上,你憑一根金箍棒就能改天換地,可如今在這靈山,能定人前程的,是這杆比鴻毛還輕的筆。”
悟空望著功德佛案頭的筆架,忽然想起當年在長安,師父握著狼毫為太宗皇帝抄經的模樣。那時的筆端流淌的是慈悲,如今的筆尖卻浸著威嚴。他忽然意識到,眼前的師父早已不是那個需要他背著翻山越嶺的凡僧,而是掌管著靈山三千佛陀前程的功德佛。
“師父,俺老孫今日來,是要與那呆子劃清界限。”悟空突然單膝跪地,虎目灼灼,“他在東土犯下的事,強奸、貪汙、行賄、組織婦女賣淫,樁樁件件都是死罪。俺老孫雖頑劣,卻容不得這般醃臢事。”
功德佛手中的筆“啪”地落在硯台上,墨汁濺在他月白袈裟上,像一團洗不淨的汙漬。他盯著悟空膝頭的塵土,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悟能在高老莊強娶民女時,也是這般跪在他麵前,哭著說“師父救我”。那時的八戒,還隻是個貪吃好色的豬妖,卻在取經路上漸漸修得幾分佛性。
“你確定?”功德佛的聲音有些發顫,“悟能雖有錯,卻也是隨為師走了十萬八千裏的徒弟。當年在流沙河,若不是他背著重擔,為師早被流沙吞沒——”
“師父!”悟空突然抬頭,眼中泛起血絲,“您可還記得,當年在女兒國,那女王要以國相托,您是如何拒的?您說‘來世若有緣分’,可如今這靈山,哪來的來世?”他想起在通天河,悟能曾私扣過百姓供奉的香油錢,那時他隻當是呆子貪吃,卻不想如今竟越陷越深,“他管著財庫,卻拿香油錢去疏通關係,連監考官都收了他的好處——”
功德佛忽然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指尖按在四白穴上卻止不住眩暈。他想起上月在功德殿,悟能曾捧著一匣西域夜光璧來,說是給師父潤筆。當時他隻當是徒弟孝心,卻不想那夜光璧上,還刻著“保考試及格”的小字。
“為師知道。”功德佛忽然伸手,按住悟空發顫的肩膀,“上月他送來的眼保健操圖譜,為師早已發現夾層裏的賄銀。”他望著窗外的菩提樹,葉片在夜風中沙沙作響,像極了當年在陳家莊,百姓們控訴悟能偷食祭河神饅頭的聲音,“可他是為師的徒弟啊,從高老莊到靈山,整整十四年——”
“十四年!”悟空突然站起身,金箍棒在手中握得咯咯作響,“十四年裏,他偷吃過人參果,調戲過嫦娥,連如來佛祖的燈油都敢偷喝!如今在靈山,他又故態複萌,難道師父要包庇他到底?”他想起在獅駝國,悟能曾嚇得尿了褲子,是自己背著他殺出重圍,可如今這呆子,卻在靈山作威作福,“師父可還記得,當年在鷹愁澗,小白龍因縱火燒了明珠,被玉帝判了剮刑,是您救了他。如今悟能犯下的罪,比那明珠貴重萬倍,難道師父要讓靈山的律法形同虛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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