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鵲橋之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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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過中天,牛郎獨自坐在鵲橋上,望著橋下泛著豆渣沫的河水。腰間開發司腰牌沉甸甸的,袖中藏著半片未燒毀的賬本殘頁,上麵“左小右”三個字刺得他眼眶發疼。忽聽得身後傳來酒香,呂不韋拎著酒壇踉蹌走來:“賢弟可是為大橋事發愁?”
    “呂兄可知,橋基用的豆渣水拌石料,百年後必塌?”牛郎站起身,衣擺帶起河風,“朱富貴的作坊——”
    “百年?”呂不韋忽然灌酒,酒液順著胡須滴落,“賢弟可知,天庭的神仙壽元十萬年?百年後的塌橋,不過是後輩的劫數。”他忽然抓住牛郎手腕,掌心的老繭磨得人生疼,“當年咱在學院種蟠桃,你我辛苦三年,左小右卻靠偷改嫁接術,獨吞了頭茬桃的賞賜。如今他能住上蟠桃園別苑,你卻還在為半間瓦房發愁?”
    牛郎猛地掙開手。記憶裏浮現出一年前,他和呂不韋在桃林熬夜嫁接的場景,露水沾濕衣襟,換來的卻是左小右在院長麵前的一句“勤勉可嘉”。如今左小右住著雕梁畫棟,自己卻連織女來天庭探親的客房都申請不到。
    “賢弟啊,”呂不韋忽然從袖中取出幅畫卷,展開竟是人間的茅屋,織女正抱著孩子站在門前,“令夫人在人間苦等千年,你卻連買條雲錦的錢都沒有。金櫃坊願出三百萬天元,為賢弟在蟠桃園旁置座宅子——”
    原來,在奠基典禮上,織女能被請來參加那個儀式,完全是呂不韋和摩昂他們一手策劃的,大家隻不是他們隨心所欲操縱的木偶。奠基儀式後,織女又被送到了很遠的地方。
    “住口!”牛郎握緊腰牌,吼道“我若幫你們掩蓋,那些用爺娘血汗錢修的橋,將來要塌死多少生靈?”
    呂不韋忽然冷笑,指尖在畫卷上點了點。茅屋的窗欞突然裂開,織女的發絲被風吹散:“生靈?賢弟可記得,上回人間水災,太白院長說‘天道不可違’,你跪求三日,不過換來三滴雨。如今不過是座橋,你竟要和整個天庭的財路作對?”他忽然壓低聲音,“左小右今早去了金櫃坊,一直在追問嫂夫人和孩子現在的住處……”
    “你們想幹什麽?”牛郎警覺地問。
    “不幹什麽,他們隻是擔心,這喜鵲大橋修好後,嫂夫人和孩子們享受不到啊!”呂不韋虛張聲勢地歎了口氣。
    牛郎的後背撞上橋欄,石縫裏滲出的河水冰涼刺骨。他想起三天前一名想叫暫停的工程總監的屍體,心口插著數把利刃,死狀和半年前揭發左小右、呂不韋他們偷蟠桃的天庭學院員工一模一樣。織女的繡鞋還在他靴筒裏,帶著人間的煙火氣,孩子的啼哭聲仿佛穿透雲海,在耳邊縈繞。
    “喝了這壇酒吧。”呂不韋打開酒壇,“醉忘憂,能讓人忘了煩心事。”酒香撲麵而來,混著河風裏的豆渣味,竟有些甜膩。牛郎盯著壇口的漣漪,忽然看見自己的倒影,像極了當年在桃林彎腰嫁接的模樣,隻是鬢角已添霜色。
    酒液下肚的瞬間,鵲橋的石欄發出細微的脆響。呂不韋看著牛郎醉倒的身影,從袖中摸出左小右今早送來的地契——天河東岸五萬畝良田,正是用大橋的回扣買的。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子時三刻,正是太白院長默許左小右改賬的時辰。
    牛郎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指甲縫裏還殘留著今早替織女修補繡鞋時沾上的絲線碎屑。橋下的豆渣水泛著腥臭,他忽然想起織女在人間推磨的模樣,磨盤轉動間,雪白的豆漿順著木紋淌進瓦盆,孩子趴在旁邊偷喝,嘴角沾著豆渣笑出小梨渦。可如今這橋下的“豆漿”,混著的卻是無數百姓的血淚。
    左小右的臉在記憶裏忽明忽暗。當年在學院,那家夥總穿著簇新的雲紋道袍,連給蟠桃剪枝都要雇人代勞。自己和呂不韋頂著烈日嫁接三個月,換來的評語是“根基紮實”,而左小右不過在嫁接術裏摻了點魔界的速生粉,就被誇作“天賦異稟”。現在想來,那些提前成熟的蟠桃,怕不是用陰詭手段催出來的——就像這用豆渣水砌的橋基,表麵光鮮,內裏早被蟲蛀空了。
    呂不韋的話像把鈍刀,在他心口來回拉鋸。“天庭的神仙壽元十萬年”,可人間百姓呢?他們用一輩子積蓄換來的過橋錢,卻要養肥這些蛀蟲的私囊。他又想起那名暴斃的工程總監,臨死前攥著他的袖口,指甲縫裏嵌著半片豆渣——那分明是在暗示橋基的貓膩。
    酒壇的香氣裏混著若有若無的藥味。牛郎忽然想起,左小右曾送過他一盒“養顏丹”,說是給織女補身子的,後來才知道,那丹藥裏摻了能讓人魂不守舍的迷藥。此刻壇中酒液的甜膩,像極了當年那丹藥的味道。他望著呂不韋袖口露出的金櫃坊徽章,忽然明白:原來從始至終,自己都是局外人,蟠桃林的苦工是局,鵲橋的工程是局,就連織女被請來奠基,都是他們用來釣他上鉤的餌。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驚起一群夜鳥。牛郎望著漫天星鬥,忽然想起小時候在人間見過的流星。老人們說,每顆流星都是神仙的悔悟,可他從來不信。此刻卻盼著能有顆流星墜落,劈開這漫天的迷霧,讓他看清該走的路。是該像呂不韋說的,用三百萬天元換家人安穩,還是該拚盡全力,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守住心中的道?
    酒壇在掌心發燙,他忽然想起織女常說的話:“日子苦點不怕,就怕心黑了。”孩子的啼哭聲仿佛又在耳邊響起,那是去年七夕,他隔著天河望見的場景——織女抱著孩子站在鵲橋這頭,孩子伸手要摘他胸前的腰牌,眼裏映著銀河的星光。他低頭看著掌中的酒壇,壇底沉著幾粒黑色的藥渣,像極了左小右眼中的陰狠。
    終於,牛郎猛地推開酒壇。壇口的酒液潑在橋欄上,發出“滋啦”的聲響——那是被豆渣水腐蝕的石料在抗議。他扯下腰間的腰牌,用盡全力朝河裏扔去。玉牌劃破夜空的瞬間,他仿佛看見左小右驚愕的臉,看見呂不韋攥著地契的手在發抖,更看見織女抱著孩子站在雲端,朝他露出欣慰的笑。
    天河的風卷起他的衣擺,他摸出袖中的賬本殘頁,“左小右”三個字在月光下猙獰如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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