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卷著豆香掠過天河第一豆腐工坊的飛簷，朱富貴卻無心嗅這慣常讓他心安的味道。
    後堂密室裏，紫檀木算盤被他撥得劈啪響，算珠碰撞聲裏混著他粗重的呼吸——賬本攤開在麵前，上麵天河水師近半年的豆腐供應量像針一樣紮眼，而更紮眼的是鎖龍壩修複預算那串長數字，像條毒蛇盤在紙角。
    “咚、咚、咚。”三聲極輕的叩門，敲得朱富貴手一抖，算珠散了架。
    “朱老板，是我。”門外傳來軍需官壓低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熟稔。
    朱富貴慌忙起身開門，隻見軍需官閃身進來，隨手將門閂插上。
    這人一身藏青色勁裝，腰間玉帶勾著枚水師令牌，平日裏總掛著三分笑，此刻卻斂了神色，目光掃過桌上的賬本和算盤，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還在算這筆賬呢？包大人都在壩上曬脫三層皮了，朱老板這算盤珠子，怕是該換換打法了。”
    朱富貴搓著手，賠著笑往桌邊讓。
    “軍爺您瞧，不是小的不上心，實在是……您看這數，修壩要這麽多銀子，小的這工坊撐死了是杯水車薪啊。”
    他故意將算盤往前推了推，算珠亂得像他此刻的心。
    軍需官卻沒看算盤，反而拉過椅子坐下，慢條斯理地從袖中摸出個油布包，打開來竟是一疊文書。
    “朱老板，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他指尖敲了敲文書，“您這‘天河第一’的牌子，靠的是什麽？是咱天河水師這杆大旗。可如今鎖龍壩不修，天河水位降了，您知道上遊那片大豆地旱死了多少？下個月的豆子供應，怕是要打七折。”
    朱富貴猛然一驚。大豆是命脈，供應一折，工坊就得停擺一半。這一次連軍需官都能指出這一要害，看來天河水師，因為包拯的到來，再無人敢和主將王勃捉迷藏了。這包拯素以查案辦案聞名於三界，再加上那個以殺伐決斷震懾人心的王勃……
    “但反過來想，”軍需官話鋒一轉，聲音壓低卻更具穿透力，“壩修好了，天河蓄水，兩岸能多開出多少荒地？我剛從青柳村過來，那邊老丈杆子都在算，修好壩能多澆三百畝地，全種黃豆！到時候豆子管夠，價格嘛……”他拖長了音調，指尖在算盤上輕輕撥了兩顆下珠，“怕不是要往腳脖子底下掉？”
    朱富貴的心猛地一跳。多三百畝地，意味著原料成本能壓下至少兩成，產量翻番不是夢。可這修壩的銀子……
    “軍爺，話是這麽說，可這銀子……”
    “銀子？”軍需官冷笑一聲，突然湊近，身上的龍涎香混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威迫感撲來，“朱老板忘了去年冬天那檔子事？您那批‘特供’豆腐裏摻的豆渣，要不是某家替您壓著，這會兒您猜包大人的鍘刀……”
    朱富貴臉色瞬間煞白，額角沁出冷汗。那事是他心頭刺，當年為了應付雪災缺豆，偷偷摻了三成豆渣，不想被軍需官捏了把柄。此刻被翻出來，他手心裏全是汗，連聲音都抖了：“軍爺，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小的以後絕不敢……”
    “以後？”軍需官打斷他，眼神銳利如刀，“包大人是什麽人？鐵麵無私！他現在盯著修壩的錢糧，要是知道您這‘軍需特供’的工坊連這點事都不配合，您說他會不會順藤摸瓜，查查您這幾年的‘特供’賬目？比如……您報上去的豆子進價，和實際差了多少？”
    這話如驚雷炸在朱富貴頭頂。包拯的威名他豈會不知？那黑麵神要是真查起來，別說工坊，怕是連他這身皮肉都保不住。
    軍需官這話說得輕，卻字字戳在要害上——不出錢，眼前是供應短缺和成本上漲；出了錢，雖是大出血，卻能堵住包拯的嘴，還能換來長遠的原料優勢。兩害相權……
    “軍爺，您給指條明路。”朱富貴一咬牙，索性攤牌。
    軍需官見他鬆口，這才靠回椅背，語氣緩和了些。
    “包大人不是不講理的人，他要的是壩修好，百姓有飯吃。您拿出銀子，一是表忠心，二是給自己鋪條路。等壩修好了，豆子管夠，您工坊擴成‘天河第一’連鎖，以後軍需供應再加兩成，怎麽樣？”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某家可聽說，天庭的錢糧批文也快下來了，您這銀子算墊資，回頭說不定還能從官庫領回一部分呢。”
    “還能領回？”朱富貴眼睛一亮。
    “自然。”軍需官拍了拍他的肩膀，“包大人已經在寫奏折了，說您‘深明大義，率先捐資’。這名聲打出去，您想想，以後誰不說朱老板是為國為民的良心商人？”
    名聲、利益、還有那懸在頭頂的鍘刀……朱富貴在心裏飛快地盤算著。算珠仿佛在他腦子裏自動歸位：出這筆錢，是破財，但能換供應、降成本、買平安，還能博個好名聲，甚至可能從官庫撈回些本錢。若是不出，供應斷了是小事，被包拯盯上才是滅頂之災。
    他猛地一拍桌子，算盤珠子蹦起老高：“好！軍爺，我出！”話音落下時，他感覺後背的衣衫已經濕透了，但心裏那團亂麻卻突然理順了。
    “這才是真正的朱大老板！”軍需官滿意地點點頭。
    “要多少銀子，您說個數，我三天之內湊齊！另外，那兩岸的荒地，我也派人去開墾，隻要水來了，豆子管夠！”
    朱富貴邊說邊把一封銀子塞進軍需官的袖管。
    軍需官這才露出笑意，站起身整了整衣袍：“明智。某家這就去回稟包大人。記住了，這事辦漂亮了，您朱老板的好日子，在後頭呢。”
    密室的門再次打開，陽光斜斜照進來，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朱富貴望著軍需官離去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桌上的算盤，突然覺得那劈啪聲不再刺耳，反而像是一曲定了心的調子。他抹了把汗，走到窗邊，望向遠處塵土飛揚的鎖龍壩方向——那裏有包拯的身影，也有他朱富貴的未來。
    這算盤，終究是算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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