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龍”圖紙的移交。
    李小川如同卸下了一副無形的重擔，卻也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落感。
    車間裏那架沉默的黑色巨獸，依舊是國之重器，但它的靈魂——那些承載著無數個日夜心血與突破的圖紙和數據——已遠赴京城。
    李小川知道這是大局所需。
    理智上接受。
    但內心深處，那份屬於創造者的，微妙的失落與對未知官僚流程的本能警惕，如同細小的藤蔓，悄然滋生。
    國防部某些人看似公事公辦，實則隱含製衡的姿態，更是在他心頭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陰翳。
    李小川向來厭惡權力傾軋。
    重生歸來隻想心無旁騖地鑄劍護國，但這些無形的掣肘，如同附骨之疽，避無可避。
    傍晚。
    夕陽的餘暉將307廠高聳的煙囪拉出長長的影子。
    李小川拒絕了食堂送來的晚飯，也婉拒了技術骨幹們關於新項目思路的討論。
    一種莫名的煩躁和想要逃離的衝動攫住了他。
    他需要一點空間。
    一點不屬於鋼鐵圖紙和宏大敘事的，屬於普通人的喘息。
    “趙副廠長，我出去走走，這幾三有什麽工作，你代表我代理一下。”他對正準備下班的副廠長趙剛說道。
    趙剛一愣，看著李小川略顯疲憊和疏離的神色，擔憂地問：“廠長，您臉色不太好？要不我陪您？或者讓廠保衛科……”
    “不用。”李小川擺擺手：“就在附近，透透氣。”
    “你忙了一天，早點回去陪嫂子和小寶。”他提到了趙剛剛上小學的兒子，那是趙剛最大的牽掛和軟肋。
    趙剛張了張嘴，看著李小川眼中那份不容置喙的堅定，最終還是把勸說的話咽了回去，隻是不放心地叮囑：
    “那……您千萬注意安全！早點回來！金陵城這幾年，晚上也不算太平……”
    李小川點點頭，獨自一人走出了戒備森嚴的廠區大門。
    隨著身後沉重的合金門緩緩關閉，隔絕了廠區內機器的轟鳴和探照燈的強光。
    一種奇異的，帶著市井煙火氣的喧囂和微涼的晚風撲麵而來。
    他像一個卸下了鎧甲的士兵，融入了暮色漸濃的金陵街頭。
    他目光淡然地走著，走過霓虹閃爍的商業街，走過飄蕩著飯菜香氣的居民區小巷。
    最終在一處相對僻靜，但燈火尚明的臨街大排檔前停住了腳步。
    幾張油膩的折疊桌。
    幾把塑料凳。
    幾個光著膀子劃拳的漢子。
    空氣中彌漫著燒烤的焦香和廉價啤酒的味道。
    這是最底層的煙火氣，與他平日所處的精密、冰冷、高強度的軍工世界截然不同。
    他挑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點了一盤鹽水毛豆，幾串烤羊肉，又要了一瓶本地最普通的金陵幹啤。
    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帶著微微的苦澀。
    卻奇異地撫平了一絲內心的躁鬱。
    幾杯酒下肚，微醺的感覺讓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
    就在這時，副廠長趙剛那粗獷的聲音由遠及近：“廠長！您真在這兒啊！可讓我好找！”
    隻見趙剛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一屁股坐在對麵，毫不客氣地抓起一串羊肉就啃。
    “您一個人出來了！我不放心。”
    李小川看著趙剛風風火火的樣子，無奈地笑了笑：“說了沒事，就是想一個人靜靜。”
    “你趕緊回去，嫂子和小蕊趙剛女兒）等著呢。”
    “靜靜？您這身份能一個人‘靜靜’嗎？”趙剛灌了一大口啤酒，抹了抹嘴，壓低聲音，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廠長，不是我說您！”
    “您看看您，啊？年紀輕輕，功成名就，要模樣有模樣，要本事有本事！多少好姑娘排著隊想認識您？”
    “上次部裏王司長介紹那個文工團的，多水靈！還有上次那個海歸博士，知性又漂亮！”
    “您倒好，見都不見！”
    “您這是想當一輩子光棍司令啊？”
    李小川啞然失笑，拿起酒瓶給趙剛又倒了一杯：“緣分未到，急什麽。”
    “屁的緣分未到！”趙剛急了，聲音不自覺又大了點，引得旁邊幾桌側目：
    “您就是不上心！”
    “男人成了家，那才叫有根！有牽掛，有奔頭！”
    “回家有口熱乎飯，累了有人心疼，煩了有人嘮叨……那才是日子！”
    “您這整天泡在車間圖紙堆裏，跟那些鐵疙瘩過日子，算怎麽回事？”
    李小川端起酒杯，看著杯中金黃色的液體和細密的泡沫，眼神有些飄忽。
    趙剛描繪的溫馨畫麵，在他心中激不起半點漣漪，反而勾起了前世那些沉重的記憶碎片。
    無休止的家庭爭吵。
    為了瑣事耗費的寶貴精力。
    妻子眼中日益加深的怨懟。
    最終演變成無法彌合的裂痕……
    還有孩子那些被“軟肋”拖累、在事業與家庭夾縫中掙紮的痛苦，他再也不想經曆第二次。
    “成了家，就有了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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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小川的聲音很輕，像是對趙剛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有了軟肋，就有了被人拿捏的可能。”
    “就有了……分心的地方。”
    他抬起頭，看著趙剛，嘴角帶著一絲自嘲的弧度：
    “我現在這樣，挺好。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心思都在該放的地方。”
    趙剛看著他眼中那份近乎固執的平靜與疏離，一時語塞。
    他知道廠長的過去似乎有些故事，但具體是什麽，無人知曉。
    那眼神深處的東西，讓他這個粗人都感到一絲莫名的沉重。
    “唉！我說不過您！”趙剛泄氣地揮揮手，把杯中酒一飲而盡，“行吧行吧，您是大廠長，您說了算！”
    “不過廠長，您可答應我了啊，今晚這酒喝‘通’了，回去就好好考慮考慮終身大事！”
    他指著李小川手裏的酒瓶，“說話算話！”
    李小川被他逗樂了，敷衍地點點頭：“行，喝通透了，就想通了。”
    趙剛這才露出點笑容，看了看手表：“喲，真不早了！再不回去，家裏那口子真要河東獅吼了！”
    “廠長，您……真不用我陪您再坐會兒？”
    “要不我叫幾個人來陪您喝酒？”
    他還是不放心。
    “行了行了，人多了我就不能清靜了。”
    “趕緊滾蛋。”
    李小川笑罵著揮手，“別讓嫂子等急了。”
    “我喝完這點就走。”
    “得嘞！那您千萬小心！有事立刻打電話！”趙剛再三叮囑，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魁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的黑暗中。
    看著趙剛離開，李小川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
    四周的喧囂似乎也退遠了一些。
    他獨自坐在角落的塑料凳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啤酒瓶身。
    微涼的夜風吹過，帶來一絲清醒，也帶來更深的孤獨感。
    前塵往事。
    今生使命。
    軍工強國的宏圖。
    權力場中的暗流……
    這些，都像一張無形的大網，籠罩著他。
    他渴望的片刻寧靜，似乎也染上了複雜的底色。
    擼完幾個串，將杯中酒喝淨。
    李小川付了賬，起身離開大排檔。
    酒精帶來的微醺感並未消散，反而讓腳步有些虛浮。
    他沒有選擇燈火通明的大路，而是下意識地拐進了一條相對昏暗，通往廠區後門的小巷。
    這裏行人稀少，隻有幾盞老舊的路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在地上投下長長的、搖曳的陰影。
    巷子裏很安靜，隻有他自己的腳步聲在青石板路上回響。
    他正思索著趙剛的話，想著“軟肋”與“守護”之間的微妙平衡……
    【叮！係統提示：偵測到高概率危險波動源接近！方位：正前方，高速移動！請宿主立刻規避！】
    冰冷的機械音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中炸響！
    李小川悚然一驚，酒意瞬間醒了大半！
    他猛地抬頭！
    隻見前方巷口昏黃的路燈光暈下，一輛沒有開大燈，引擎卻發出異常暴躁轟鳴的黑色摩托車，如同失控的黑色箭矢，以遠超正常巷速的瘋狂姿態，徑直朝著他猛衝過來！
    車手戴著頭盔，看不清麵容，但那衝鋒的路線，精準得令人心寒！
    “艸！”李小川心中警鈴大作，下意識就想向旁邊撲倒閃避！
    但事發太過突然！
    他剛才還沉浸在思緒中，反應慢了半拍！
    而且對方的速度太快，距離太近！小巷狹窄，可供閃避的空間極其有限！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
    巨大的衝擊力狠狠撞在他的腰側！
    劇痛瞬間席卷全身！他感覺自己像被一柄重錘砸中，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側麵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手裏的空啤酒瓶脫手飛出，砸在牆上，碎裂一地！
    “呃……”李小川痛苦地蜷縮在地，感覺半邊身子都麻木了，肋骨處傳來鑽心的疼痛，呼吸都變得困難。
    摩托車歪歪扭扭地衝出去十幾米才停下，那人小跑過來，聲音帶著精明：
    “對不起！對不起大哥！您沒事吧？我……我車刹車突然失靈了！真不是故意的！傷到哪了？要不要緊？”
    車手蹲下身，似乎想查看李小川的傷勢。
    但動作卻顯得有些僵硬和不自然。
    李小川忍著劇痛，勉強抬起頭，想看清對方。
    就在此時——
    【叮！係統二次警告：初始威脅僅為誘餌！高能級致命威脅源已鎖定宿主！方位：後方，快速接近！形態：偽裝載具！請宿主立刻脫離！立刻脫離！】
    係統的警報聲前所未有的尖銳急促！
    李小川的心猛地沉到穀底！誘餌？！他強忍劇痛，掙紮著想爬起來！但已經晚了！
    “威嗚——威嗚——威嗚——”
    刺耳、急促的救護車警笛聲由遠及近，瞬間打破了小巷的寂靜！
    一輛車頂閃爍著藍紅警燈的白色救護車，以一個近乎漂移的急刹，精準地停在了李小川和摩托車手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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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眼的車燈將昏暗的小巷照得一片慘白！
    車門“嘩啦”一聲被粗暴拉開！
    不是想象中的醫護人員輕柔的動作。
    而是五名身材魁梧，穿著深藍色類似急救員製服，但眼神卻異常冰冷銳利的壯漢。
    他們如獵豹般跳下車，動作迅猛而直接。
    目標也非常明確。
    就是地上的李小川！
    “傷者在在這，快！”為首一個國字臉、板寸頭的漢子聲音洪亮，目光卻像刀子一樣掃過李小川。
    他身後的四人，兩人迅速展開一副擔架，另外兩人則直接伸手去抓李小川的胳膊！
    “我……我沒事！不用去醫院！”
    李小川忍著劇痛，奮力掙紮，嘶聲喊道。
    他心中的警兆已經升到了頂點！
    這救護車來得太快了！
    快得離譜！而且，這些人身上散發的氣息，絕不是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而是……
    冰冷的、帶著煞氣的職業氣息！
    “同誌！你被摩托車高速撞擊，很可能有內出血或骨折！必須立刻送醫檢查！耽誤了治療，後果不堪設想！”
    國字臉漢子語氣“焦急”，但手上的動作卻異常強硬，不容分說地和另一名壯漢一左一右架住了李小川的胳膊，就要把他往擔架上拖！
    旁邊的“護士”打扮的女人，手裏拿著記錄板，卻隻是冷眼旁觀，絲毫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
    “放手！我說了不用！”
    李小川劇烈掙紮，額頭青筋暴起！
    他試圖用腳蹬地，但腰間的劇痛讓他使不上力！
    對方的力量大得驚人，顯然是受過專業訓練！
    這絕不是普通的急救人員！
    “患者情緒激動！疑似創傷後應激障礙！快！協助固定！防止二次傷害！”國字臉漢子厲聲喝道，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另外兩名壯漢立刻撲了上來！一人死死按住李小川亂蹬的雙腿！另一人則掏出一卷寬厚的約束帶，動作麻利地就要往他手腕上套！
    “你們幹什麽？！放開我！救命——”
    李小川拚盡全力嘶吼，試圖引起巷子遠處可能存在的行人注意！
    但小巷深處，回應他的隻有自己嘶啞的回聲和救護車刺耳的警笛！
    “快！動作快點！別讓他傷到自己！”國字臉漢子催促著，同時用膝蓋頂住李小川的腰側傷處！
    劇痛讓李小川眼前一黑！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他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了某些流傳於網絡、關於東南亞的恐怖傳說！
    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別碰我！我有乙肝！我有乙肝——”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帶著破音的恐懼！
    按住他腿的壯漢動作明顯一滯！眼神中閃過一絲本能的嫌惡和猶豫！
    就連那個國字臉漢子，抓住李小川胳膊的手也下意識地鬆了半分力道！
    “媽的！管他什麽乙肚！肝壞了，心腎肺其他不也一樣能用？按住了！”國字臉漢子瞬間回神，眼中凶光畢露。
    厲聲命令，“上措施！”
    話音未落，那個一直冷眼旁觀的“護士”，突然從急救箱裏掏出一個不起眼的黑色棍狀物。
    頂端閃爍著幽藍的電弧，毫不猶豫地狠狠捅在李小川的頸側！
    “滋啦——！”
    一股狂暴的電流瞬間貫穿全身！
    李小川隻覺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全身肌肉不受控製地劇烈痙攣、抽搐！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識，如同被瞬間抽空！劇痛、麻痹、窒息感……
    將他徹底淹沒！
    “呃……”
    他喉嚨裏發出一聲無意義的嗬嗬聲，身體像被抽掉了骨頭般軟了下去。
    視線模糊中，他看到國字臉漢子冷酷的臉在晃動，看到自己被粗暴地抬上擔架，約束帶死死捆住了手腳。
    一塊帶著刺鼻化學氣味的濕布捂住了他的口鼻……
    意識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刻，是救護車後門重重關閉的悶響，引擎的轟鳴，以及係統那冰冷、急促到極致的最終警告：
    【警告！宿主生命體征急速下降！檢測到強效神經抑製劑注入！目標載具行進方向異常！啟動最高級別被動防禦預案……滋滋……信號……幹擾……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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