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川沒理會身後那些灼熱的目光。
    他用一根削尖的長木棍攪動著濃湯。
    又從旁邊一個用寬大樹葉臨時搭成的“調料台”上，抓起一把曬幹的、散發著刺鼻辛辣氣味的暗紅色野山椒果實。
    他拿起一塊表麵光滑的卵石，在另一塊扁平的石板上，一下一下，耐心而有力地研磨著。
    紅色的果肉被碾碎。
    深紅的汁液滲出。
    濃烈到嗆人的辛辣氣味瞬間爆發開來，如同無形的衝擊波，讓離得稍近的幾個娜迦人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咳嗽。
    但眼睛卻瞪得更圓了。
    “神……神在做什麽？”一個年輕的戰士忍不住用極低的氣音問旁邊趴著的老薩滿。
    老薩滿枯槁的手指死死摳著地麵的泥土。
    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李小川研磨辣椒的動作，以及那流淌出的深紅汁液，身體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他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是在進行某種艱難的占卜。
    終於，他嘶啞地、帶著一種近乎朝聖的顫音低語：
    “那是……在……在賦予食物神性！”
    李小川聽懂了老薩滿的話係統的同步翻譯），嘴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
    他沒解釋，隻是將研磨好的帶著顆粒感的辣椒糊，均勻地塗抹在旁邊早已架在篝火上旋轉烘烤的兩隻獵物身上。
    那是一隻肥碩的野山羊，和一隻健壯的雄鹿。
    油脂被高溫逼出，滴落在炭火上，發出“滋滋”的爆響。
    騰起帶著焦香的煙霧。
    當那濃烈的，混合著油脂焦香和野性辛辣的紅色醬料與滾燙的皮肉接觸的刹那，一股更加勾魂奪魄的香氣轟然炸開！
    “嘶——”
    整個部落，不約而同地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那香氣，像無數隻無形的小手，粗暴地撩撥著他們最原始的食欲神經。
    娜瀾，曾經的部落女酋長，如今恭敬地跪坐在李小川側後方，負責緩慢地轉動著烤羊烤鹿的巨大木叉。
    她腳的槍傷早已結痂，留下一個深色的疤痕。
    此刻在火光的陰影下若隱若現。
    她的目光複雜地掠過李小川專注而有力的手臂線條，掠過那塗抹了秘製調料之後變得金紅誘人的烤鹿。
    最終她的目光落在那翻滾著琥珀色濃湯的陶罐上。
    每一次攪動，那濃鬱的，帶著油脂光澤的湯浪翻滾，都讓她喉嚨下意識地滾動。
    她從未想過，食物可以擁有如此……侵略性的魅力。
    這香氣，比她記憶中任何一次成功的狩獵，任何一次部落慶典上的狂歡，都更讓她感到一種奇異的滿足……
    她身後的幾個強壯女戰士，同樣負責轉動烤架。
    她們的眼神早已被那滋滋作響，顏色逐漸變得焦黃油亮的烤肉牢牢吸住。
    鼻腔貪婪地翕動著，仿佛多吸一口那香氣，就能獲得一絲力量。
    時間在煎熬般的等待中流逝。
    烤肉的油脂滴落聲，陶罐裏湯液翻滾的“咕嘟”聲，交織成最誘人的樂章。
    當李小川用削尖的木棍輕易刺穿鹿腿最厚的部位，看到裏麵透出的粉嫩肉色時，他知道火候到了。
    他不再理會轉動烤架的女人們，自顧自地用軍用匕首利落地割下一條烤得外焦裏嫩、滋滋冒油的鹿後腿肉。
    然後又用木勺從陶罐裏舀起滿滿一大勺濃稠的、顫巍巍的熊肉和琥珀色的湯汁，盛在一個幹淨的大貝殼裏。
    然後他盤腿坐在篝火旁，無視周圍無數道幾乎要化為實質的渴望目光，開始享用。
    牙齒輕易地撕開鹿肉焦脆的外皮，露出裏麵飽含汁水、紋理分明的嫩肉。
    野山椒的辛辣、肉汁的鮮美、炭火的焦香在口腔中猛烈地碰撞融合，形成一種原始而極致的味覺風暴。
    再喝一口滾燙的熊肉濃湯。
    那厚重的膠質感、骨髓的醇香、以及燉煮後植物根莖帶來的回甘，瞬間撫慰了被辛辣刺激的味蕾。
    這帶來無與倫比的滿足感。
    李小川滿足地呼出一口熱氣，連日來在叢林裏茹毛飲血的記憶瞬間被這頓親手烹製的盛宴覆蓋。
    當他終於放下手中的貝殼，用一片寬大的樹葉擦拭嘴角時，整個部落依舊鴉雀無聲。
    隻有無數吞咽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
    吃飽喝足，李小川這才抬了抬手，指向篝火上剩下的烤肉和陶罐裏還剩下的熊肉湯，用部落土語說道：“分下去。”
    簡單的三個字。
    如同天籟！
    短暫的死寂後，是壓抑不住的、帶著狂喜的騷動。
    娜瀾第一個反應過來。
    她強壓下內心的激動，努力維持著作為前首領的儀態，指揮著幾個女戰士，小心翼翼地分割著剩下的烤肉。
    又用幹淨的闊葉卷成筒狀，小心翼翼地舀起那珍貴的、散發著神性香氣的濃湯。
    每個分到一小塊肉，幾滴湯或者一小口湯的娜迦人，都如同捧著世間最珍貴的聖物。
    他們先是貪婪地嗅著那從未聞過的香氣，然後才用最虔誠、最緩慢的動作，將食物送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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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一個年輕戰士剛咬下一口塗抹了辣椒的鹿肉，瞬間被那爆炸般的辛辣刺激得滿臉通紅。
    眼淚鼻涕齊流。
    但他死死捂住嘴，舍不得吐出來。
    喉嚨裏發出嘶嘶的抽氣聲，眼中卻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光芒——痛，但更香！更勁！
    “好吃！”
    “太美味了！”
    老薩滿分到一小勺湯。
    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貝殼裏那金黃的油脂和顫動的膠質，顫抖著伸出枯瘦的手指，蘸了一點滾燙的湯汁。
    不顧灼痛，迅速送入口中吮吸。
    瞬間，他幹癟的身體如同觸電般劇烈一震！
    那醇厚、複雜、直擊靈魂深處的鮮美，混合著油脂的豐腴感，如同洶湧的暖流瞬間衝垮了他幾十年茹毛飲血構築的味覺堤壩。
    他猛地仰起頭。
    布滿皺紋的臉上老淚縱橫，對著漆黑的、被樹冠遮蔽的夜空，發出嘶啞而激動的長嚎：
    “美味，真的是太美味了！”
    “神恩！這是神恩啊——！”那聲音在寂靜的雨林中回蕩，帶著一種靈魂被徹底征服的戰栗。
    娜瀾分到一塊帶著焦皮的烤羊肉。
    她小心翼翼地咀嚼著。
    感受著那從未有過的、油脂在口中化開的豐腴，焦脆外皮帶來的口感，以及野性香料賦予的層次。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從口腔裏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閉上眼，長長地、滿足地呼出一口氣。
    這一刻，她心中最後一絲因為被武力征服而產生的不甘，徹底煙消雲散。
    力量，原來不僅僅是石斧和拳頭，還可以是……這讓人靈魂都為之顫栗的味道。
    這回她再望向李小川時的眼神，隻剩下純粹的、毫無雜質的敬畏與順從。
    “神……”
    “他是上天賜予我們部落的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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