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棺材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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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堂的白熾燈管滋滋作響,蘇小滿跪在棺材前燒完最後一遝紙錢,火盆裏的灰燼被穿堂風卷起,像一群黑蝴蝶撲在她蒼白的臉上。
    她伸手摸了摸棺材裏鋪著的綢緞壽被,冰涼滑膩的觸感讓她想起三天前給母親擦身時,那具逐漸僵硬的軀體。
    殯儀館的入殮師說母親車禍後顱骨變形太嚴重,建議直接封棺。
    "小滿,你當真要試那個法子?"表姐抱著一摞孝布進來,聲音壓得極低,"王阿婆說那是陰人托夢的法子,搞不好要折陽壽的。"
    銅盆裏的紙灰突然打了個旋,蘇小滿把孝衣下擺掖進褲腰,露出裏麵暗紅色的盤扣壽衣。
    這是她趁守夜時偷偷從母親遺體上換下來的,中衣領口還沾著幾點褐色的屍斑。
    "我就想再看媽一眼。"她踩著供桌翻進棺材,樟木特有的辛辣味混著福爾馬林直衝鼻腔,"表姐你幫我蓋棺,雞叫頭遍就開蓋。"
    棺材板合攏的瞬間,月光從縫隙裏漏進來,在壽衣上織成一張銀網。蘇小滿感覺後背漸漸陷進綢緞裏,像是被無數隻冰涼的手托著往下沉。腕表秒針的滴答聲忽然變得異常清晰,每響一聲,棺材裏的溫度就降一分。
    當寒意滲進骨髓時,她聽見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有團比夜色更濃的黑影正在棺尾凝聚,漸漸顯出藕荷色碎花睡衣的輪廓——那是母親買菜時常穿的舊衣裳。
    "媽!"蘇小滿剛要起身,後腦勺重重磕在棺蓋上。
    黑影發出熟悉的歎息,飄到她左側躺下,腐熟的茉莉花香裏混著淡淡的屍臭。月光恰巧照在那張青灰色的臉上,母親太陽穴的傷口還在滲血,染紅了枕巾上的並蒂蓮。
    冰涼的手指撫上她臉頰,蘇小滿渾身發抖卻不敢躲。
    那隻手突然收緊,指甲掐進她顴骨的皮肉裏:"小滿怎麽穿媽媽的壽衣?"母親的聲音像是從井底傳上來,帶著嗡嗡的回響。
    棺蓋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不知何時掀開半尺寬的縫。
    表姐的驚叫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蘇小滿全部注意力都被母親黑洞洞的眼眶吸引——兩顆渾濁的眼球正在裏麵慢慢凝結,瞳孔卻是詭異的慘白色。
    "跟媽媽走吧。"腐爛的茉莉花香突然濃烈起來,母親另一隻手抓住她的腳踝,力道大得驚人。
    蘇小滿這才發現壽衣的盤扣正在自己皮膚上烙出青紫痕跡,每粒銅扣都變成了張開的嘴,啃噬著她的血肉。
    表姐的哭喊混著雞鳴刺破黑暗,棺蓋被猛地掀開。
    蘇小滿掙紮著要起身,母親的手卻像鐵鉗般扣住她小腿。
    她摸到供桌上的白酒,整瓶潑向那張青紫的臉。屍臭味轟然炸開,抓住她的力道驟然消失。
    晨光中,壽衣上的血漬像活過來似的,順著盤扣的凹槽匯聚到心口位置,凝成個歪歪扭扭的"囚"字。
    表姐手裏的撬棍當啷掉在地上,蘇小滿半個身子掛在棺材外,小腿上五個烏黑指印正在滲出黃水。
    供桌的白燭突然爆出三寸高的綠焰,把那件暗紅壽衣照得如同浸透鮮血。
    "快脫下來!"
    表姐抄起裁孝布的剪刀就要割盤扣,刀刃碰到銅扣瞬間崩出火星。
    那些張開的嘴形銅扣已經咬進皮肉,隨著呼吸起伏,像是在吮吸著什麽。
    殯儀館值班員趕來時,蘇小滿正蜷縮在停屍床上打擺子。
    電子溫度計顯示42.3c,但她的皮膚摸上去像冷藏庫裏的凍肉。值班醫生掀開她眼皮,手電筒光束裏,瞳孔竟蒙著層灰白的翳。
    "這不是病。"裹著藍布褂子的王阿婆杵著桃木拐進來,腰間銅鈴無風自響。
    老婆婆枯枝般的手指按在蘇小滿心口的血字上,那些筆畫突然像蚯蚓般扭動起來,"陰司文,這是往生簿上的押印。"
    表姐哭著要說話,被王阿婆厲聲喝止:"戌時三刻穿壽衣入棺,子時陰氣最盛時見鬼,卯時陽衰陰盛之際脫身——這丫頭三條全犯,現在半條命已經進了往生簿。"
    仿佛印證她的話,蘇小滿突然直挺挺坐起來。
    停屍房的鏡麵櫃門映出她身後站著個模糊人影,藕荷色碎花睡衣正在滴落黑水。表姐尖叫著扯下所有窗簾,王阿婆往鏡麵潑了半碗公雞血,裂縫中傳出指甲抓撓玻璃的聲響。
    "囚字有兩層意思。"王阿婆用朱砂在蘇小滿腳心畫符,"活人囚在陽間受罪,死人囚在陰間受苦。要破這個局,得知道死者究竟被什麽執念困住了。"
    蘇小滿在劇痛中睜開眼,看到母親正倒懸在天花板上。腐爛的發絲垂落下來,發梢鑽進她鼻孔裏:"小滿,媽媽好冷啊......"
    接下來三小時,表姐死死按住不斷抽搐的蘇小滿,王阿婆往她嘴裏灌了半碗摻香灰的符水。
    少女突然弓起身子幹嘔,吐出來的卻是混著頭發的水銀珠子。
    "去她家!"王阿婆用紅繩纏住蘇小滿的拇指,"執念物件肯定在生前常待的地方。"
    子夜的老式居民樓像口巨大的棺材,聲控燈隨著他們的腳步層層亮起,每層都映出牆上拖著四道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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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姐抖得幾乎握不住鑰匙,對門突然傳來電視機雜音,新聞播報聲裏混著女人哼搖籃曲的調子。
    "別看貓眼。"王阿婆把八卦鏡按在401室的門縫上,鏡麵瞬間結滿冰霜。
    蘇小滿踉蹌著撲向母親臥室的縫紉機,那些未完成的刺繡手帕堆成小山,最底下壓著張器官捐獻同意書。
    簽名欄是新鮮的殷紅色,印泥盒裏結著黑痂。
    王阿婆用銀針刺破蘇小滿中指,血珠滴在同意書上,突然浮現出另一行小字:"若意外身故,請將角膜捐給女兒。"
    表姐突然指著陽台尖叫。
    晾衣架上那件藕荷色睡衣正在滴水,每滴落在地板上的黑水都聚成小人形狀,搖搖晃晃朝她們爬來。
    蘇小滿攥著同意書發抖,淚珠滾過臉上的青紫掐痕:"媽出車禍前給我打電話,說終於等到匹配的角膜源......"
    所有窗戶轟然洞開,陰風卷著紙錢灌進屋內。
    縫紉機上的碎布頭自動拚接成母親的模樣,脖頸呈詭異角度歪斜著,手裏還握著滴血的繡花針。
    "原來困住你的是這個。"王阿婆點燃同意書扔進銅盆,"角膜在停屍房冷櫃,你現在就......"
    話沒說完,蘇小滿突然衝向衛生間。鏡麵上蒙著層血霧,母親正從鏡中世界往外爬,左眼窩空空蕩蕩。少女顫抖著把手伸向鏡麵:"媽,我這就把角膜還給你。"
    "別碰!"王阿婆的桃木拐杖打碎鏡子,無數碎片映出無數個扭曲的鬼影。表姐抱著冷藏運輸箱撞開門,兩枚玻璃瓶在血泊中泛著瑩白的光。
    母親發出淒厲的哀嚎,所有鏡子碎片騰空而起,暴雨般射向蘇小滿。
    王阿婆甩出五帝錢布陣,表姐用身體護住少女,後頸被碎片劃出深可見骨的血口。
    當最後一片角膜放進銅盆焚燒時,整棟樓響起嬰兒啼哭般的防空警報。
    蘇小滿心口的"囚"字開始褪色,那些咬進皮肉的銅扣自動崩落,在滿地血水中融成黑煙。
    晨光熹微時,蘇小滿在殯儀館醒來。
    停屍櫃的金屬門映出她清澈的瞳孔,眼角膜移植手術記錄顯示,捐贈時間是母親去世前一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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