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稻場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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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熱得簡直能把人蒸熟。稻田裏蒸騰而起的水汽,就像一塊泡透了水的厚棉布,沉甸甸地裹在人身上,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小虎躺在解放卡車的木板上,聽著石滾碾過稻穗發出的沉悶聲響,車鬥裏曬幹的稻殼不停地蹭著他的後背,癢得他直想撓。
父親緊緊握著鐵把,手背上青筋暴起,母親也死死攥著竹耙,指節都泛白了,他們弓著腰,在車前吃力地推拉著,稻穀被烤焦的香氣混合著汗水的酸味,在滾滾熱浪裏不停地翻滾。
“轟隆——”
石滾突然卡住了,父親忍不住罵了句髒話。小虎剛想翻身去查看,後頸就突然傳來一記冰涼的觸感,像是有人用冰塊輕輕碰了一下。他驚恐地睜眼,卻發現車鬥裏竟然空無一人,隻有一個佝僂的黑影,靜靜地蹲在車尾。黑影穿著黑布衫,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腕,瘦得就像枯樹枝。
“小崽子,滾下來。”
那沙啞的聲音,貼著小虎的耳根響起,就像一把粗糙的砂紙在摩擦他的耳膜。小虎的後背瞬間爬滿了雞皮疙瘩,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黑影那枯瘦如柴的手掌,就緊緊抓住了他的腳踝,力道大得仿佛要把他的骨頭捏碎。小虎想要大聲呼救,可喉嚨裏就像塞了一團爛棉絮,隻能徒勞地蹬著雙腿。
“哐當!”
小虎重重地摔在曬穀場的碎石子上,膝蓋一陣火辣辣的疼,仿佛有無數根針在紮。他抬頭望去,那個黑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石滾上幾道新鮮的抓痕,就像是有人用尖銳的指甲生生摳出來的,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作死啊!”父親扔下鐵把,急忙衝了過來,手掌按在小虎的後頸上,“這曬場熱得跟鐵板似的,摔不死你也得脫層皮!”
母親也趕緊跑過來,攥著小虎的胳膊,止不住地哆嗦。她圍裙上沾滿了稻殼,手指關節腫得像胡蘿卜,聲音顫抖地說:“剛才...剛才我好像看見個人影,蹲在車鬥上...”
父親皺了皺眉,啐了口唾沫,轉身去摸車鬥。鐵皮上傳來一陣黏膩的觸感,他像是被燙到了一樣,猛地縮回手,隻見沾著暗紅稻殼的掌心,在月光下泛著油光。
“是豬血。”父親用草葉擦著手,解釋道,“下午老張家殺豬,估計血水滲到曬場縫裏了。”
可小虎分明看見,黑影的手腕上纏著一根褪色的紅繩,繩結上還粘著一片指甲蓋大小的槐樹葉,這讓他心裏充滿了疑惑和恐懼。
第二天,整個村子都在傳西頭墳崗挖出了個無主墳。村長帶著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去掘墳,回來的時候,褲腳沾滿了泥漿,手裏還攥著一把生鏽的銅錢。村長一臉驚恐地說:“是個穿黑布衫的老頭,屍身都泡成墨綠色了,指甲縫裏還塞滿了泥鰍。”
母親聽到這話,手一哆嗦,打翻了笸籮,曬幹的稻穀撒了一地。她驚恐地指著西邊的稻田,尖叫道:“那老頭埋的地方...昨天夜裏我瞧見田埂上冒水泡!”
父親聽了,趕緊蹲在田埂邊查看,鐵鍬剛插進土裏,就帶出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小虎湊近一看,原來是半截泡脹的麻繩,繩結上纏著幾根灰白的頭發,在正午的烈日下,泛著詭異的靛藍色,讓人不寒而栗。
當晚,小虎就被噩夢纏住了。夢裏,那個黑衣老頭蹲在車鬥上,用他那枯樹枝似的手指,在稻穀堆裏不停地扒拉著,每扒拉一下,就傳出一陣嬰兒的啼哭。小虎嚇得拚命往後躲,後背卻突然撞上了硬物,原來是石滾上凸起的鉚釘,正把他的睡衣勾出一縷縷棉線。
“縫縫補補...”老頭咧開沒牙的嘴,黑洞洞的牙床裏竟然鑽出一條蜈蚣,“該補的,遲早要補...”
小虎尖叫著從床上滾了下來,這時,他發現母親正舉著煤油燈,站在門口。火光映照著母親慘白的臉,眼眶周圍泛著青黑,顯得格外憔悴。母親焦急地問:“小虎,你後頸怎麽有道血痕?”
小虎伸手去摸,指尖觸到一個凸起的硬塊,像是被什麽鋒利的東西劃過。母親見狀,突然緊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嚇人:“昨夜你睡的地方...有灘黑水!”
此時,父親正在院子裏劈柴,斧頭砍在木頭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小虎注意到,父親的褲腿卷到了膝蓋,小腿上布滿了細密的抓痕,就像是被無數隻小蟲啃噬過一樣,讓人看著心裏直發毛。
第七天夜裏,奇怪的事情又發生了。月光下,那對鑄鐵的石滾竟然開始自己轉動起來,骨碌碌地轉個不停。稻殼在離心力的作用下四處飛濺,打在牆上,就像下了一場黑色的雪。父親見狀,抄起鐵鍬就想砸過去,可木柄在他手裏“哢嚓”一聲,裂成了兩截。母親嚇得突然跪在地上,對著石滾不停地磕頭,額頭把水泥地磕得砰砰響,邊哭邊喊:“冤有頭債有主...我們知道錯了!”
小虎順著母親的目光望去,隻見曬穀場角落的槐樹上,掛滿了紅布條,每根布條都在夜風裏簌簌發抖,就像無數隻掙紮的手。最底下那根紅布破了個洞,露出半截焦黑的指骨,骨節上纏著那根褪色的紅繩,仿佛在訴說著不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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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黑衣老頭出現了。他蹲在石滾上,黑布衫的下擺被風吹得鼓鼓的,露出腰間那個鼓囊囊的麻袋。老頭伸出枯瘦的手指,伸進麻袋裏摸索著,掏出來的竟是一團黏糊糊的東西——是揉成球的稻穀,每粒米都裹著一層黑膜,在月光下泛著屍斑似的青灰色,透著一股濃濃的腐臭。
“該還債了。”老頭咧嘴一笑,牙齒縫裏卡著稻殼,聲音陰森地說,“二十年前你爺爺偷了我的稻種...”
父親一聽,突然暴起,抄起鐵鏈就朝老頭撲了過去。可老頭卻化作一股黑煙,“嗖”的一下鑽進了石滾裏。緊接著,鑄鐵碾輪發出一陣像嬰兒啼哭般的摩擦聲,讓人毛骨悚然。小虎眼睜睜地看著父親的手掌按在石滾上,皮膚迅速變黑蜷縮,就像被火燎過的枯葉,散發出一股焦臭味。
“跑!”母親大喊一聲,拽著小虎就往祠堂衝去,她懷裏的銅鈴鐺叮當作響,仿佛在驅趕著什麽可怕的東西。背後傳來稻穀爆裂的脆響,整片曬穀場的稻穗竟然同時炸開,飛出的穀殼在空中迅速拚出一張扭曲的人臉,那表情猙獰恐怖,讓人膽戰心驚。
祠堂裏,供桌上的長明燈忽明忽暗,仿佛隨時都會熄滅。族譜攤開在香案上,小虎看見太爺爺的名字被朱砂劃掉了,旁邊歪歪扭扭地寫著“偷盜陰債,永世輪回”。母親顫抖著打開樟木箱,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生鏽的銅鈴,聲音顫抖地說:“你爺爺臨終前說...要鎮住西頭墳崗...”
銅鈴內壁結滿了蛛網,鈴舌上纏著幾根白發,就像幾條蠕動的蟲子。小虎剛碰到鈴鐺,窗外突然傳來石滾轉動的巨大轟鳴聲,震得窗戶玻璃嗡嗡作響。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出一個個格子,每個方格裏都映著一個佝僂的黑影,正用枯枝般的手指在牆上畫著奇怪的符,那些符文閃爍著詭異的光芒,仿佛隱藏著巨大的魔力。
“封門!”族長帶著一群人衝了進來,此時的小虎,正盯著自己映在牆上的影子發呆。他驚恐地發現,後頸不知何時長出了一片槐樹葉,葉脈裏竟然爬滿了密密麻麻的稻殼,就像被某種邪惡的力量侵蝕了一樣。
眾人趕緊用浸過黑狗血的麻繩,把小虎的手腳都捆了起來。奶奶顫顫巍巍地捧來一碗渾濁的符水,遞給小虎。小虎喝下去的瞬間,舌尖嚐到一股濃濃的鐵鏽味,喉嚨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往外湧,緊接著,吐出了大團大團的稻殼,每粒米都裹著那層讓人毛骨悚然的黑膜。
“造孽啊...”奶奶突然指著小虎的影子,尖叫起來,“他背上長出眼睛了!”
小虎低頭看去,隻見影子的後頸處,果然凸起了一個眼球形狀的黑斑,瞳孔的位置是一個小孔,正源源不斷地滲出黑紅色的黏液,散發著一股刺鼻的惡臭。就在這時,祠堂裏的蠟燭突然齊齊熄滅,整個祠堂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黑暗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啃噬聲,就像是千百張嘴在用力撕扯著麻繩,讓人頭皮發麻。
石滾的轟鳴聲越來越大,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小虎恍惚間看見,黑衣老頭蹲在供桌上,黑布衫的衣角滴著黑水,每滴水珠落地,都瞬間長出一株稻苗。老頭伸出枯瘦的手指,緩緩伸向族譜,太爺爺的名字在月光下竟然扭曲成了“債主”二字。
“該收利息了。”老頭咧開嘴,牙縫裏鑽出稻殼,陰森地說,“用孫子的命,抵爺爺的債...”
後半夜,暴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祠堂的屋頂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小虎被捆在祠堂的梁柱上,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舉著火把,渾身濕透地衝了進來。父親的褲腳還在不停地滴水,手裏攥著一把沾滿泥漿的稻穗,每粒米都裹著那層令人作嘔的黑膜,在火光的映照下,泛著屍斑似的青灰色,仿佛帶著某種邪惡的詛咒。
“西頭墳崗...”父親扔掉稻穗,喉嚨裏發出“咯咯”的怪響,“全是稻殼!”
母親聽到這話,突然發出一聲非人的嚎叫,她瘋狂地撕開衣襟,隻見胸口赫然長出了一個稻草人。稻草人的心髒位置塞著一團黑泥,泥裏埋著半截生鏽的銅鈴。小虎一眼就認出,那是奶奶的嫁妝,鈴舌上纏著的白發,正是母親年輕時剪下的胎毛,這詭異的場景讓他幾乎崩潰。
黑衣老頭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房梁上。他黑布衫的下擺滴著黑水,在水泥地上匯成了一個小水窪。小虎驚恐地看見,水窪裏竟然浮著一張人臉,五官正是白天在曬穀場見過的那個人——眼眶裏嵌著稻殼,嘴唇是兩片幹癟的稻葉,模樣極其恐怖。
“該還債了。”老頭彈了彈指尖,稻殼在空中迅速拚出一個“祭”字,“用孫子的命,抵爺爺的債...”
父親見狀,突然暴起,抄起火把就朝老頭撲了過去。火焰舔上黑布衫的瞬間,老頭發出一聲夜梟般的慘叫,黑布瞬間化作灰燼,露出裏麵焦黑的骨架。隻見每根骨頭上都纏著稻草,關節處還嵌著生鏽的銅錢,散發著一股腐朽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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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奶奶突然衝了進來,懷裏抱著一個陶罐。她奮力把罐子砸向水窪,黑水濺到牆上,瞬間長出了密密麻麻的稻穗。小虎驚恐地發現,每株稻穗上都結著一顆人頭,仔細一看,正是那些失蹤的村民,他們的臉上充滿了痛苦和恐懼,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冤屈。
暴雨中,傳來石滾的轟鳴聲,曬穀場的方向騰起衝天火光。父親一把拽起小虎,衝出了祠堂。小虎看見,父親的後背皮膚正在龜裂,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稻殼,就像被稻殼侵蝕了身體一樣。母親在後麵邊追邊喊,她的雙腳已經變成了稻草,每走一步,都掉下一大把稻殼,仿佛她的身體正在一點點地化為虛無。
“別回頭!”父親大聲喊道,把小虎推進了蘆葦蕩,自己轉身迎著火光衝了過去。小虎最後看見父親的背影,後頸處凸起了一個眼球形狀的黑斑,瞳孔的位置是一個小孔,正不斷地滲出黑紅色的黏液,在雨幕中顯得格外恐怖。
十年後的清明夜,小虎又一次夢見了那個黑衣老頭。老頭靜靜地蹲在新砌的墳頭上,黑布衫的衣角滴著黑水,每滴水珠落地,都長出一株稻苗。老頭伸出枯瘦的手指,緩緩伸向小虎的影子,後頸處的眼睛緩緩睜開,散發著詭異的光芒。
“該還債了。”老頭咧開嘴,牙縫裏鑽出稻殼,聲音依舊陰森,“用孫子的命,抵爺爺的債...”
小虎猛地從夢中驚醒,枕邊放著一個生鏽的銅鈴。鈴舌上纏著幾根白發,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靛藍色,仿佛在提醒著他那段可怕的經曆。窗外傳來石滾轉動的轟鳴,曬穀場的方向再次騰起衝天火光,火光中隱約可見無數稻草人,每顆心髒位置都塞著一塊帶牙印的稻殼,仿佛這場噩夢永遠都不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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