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榻榻米上的腳步聲
字數:6779 加入書籤
那年我十七歲,在加拿大安大略省讀高中。十月的風裹著楓葉打在臉上,像撒了把碎冰。金融危機鬧得厲害,新聞裏總說"中產階級變賣資產",我們班那個開瑪莎拉蒂的富二代周明遠,不知道從哪個破產莊園主手裏,用三折價格買了座帶圍牆的老房子。
"明天帶你們開開眼!"周明遠拍著方向盤,鍍鉻車標在夕陽下晃得人眼暈。他家那輛越野車擠了七個高中生,後座的阿傑把半瓶可樂灑在我校服上,我正擦著,小棠湊過來:"你說這破莊園能有多好?難不成還藏著古董家具?"
"比古董家具帶勁。"周明遠從後視鏡裏挑眉,"我爸找人看過,說地下室可能有19世紀的酒窖——不過今天先不鬧,晚上咱們玩捉迷藏,誰被抓住就講個鬼故事。"
老房子比照片裏更陰。深褐色木牆上爬滿枯藤,鐵藝圍欄鏽成斑駁的暗紅,院門口立著塊掉漆的木牌,歪歪扭扭刻著"apeood anor"楓木莊園)。陳伯站在門廊下等我們,白頭發梳得油亮,西裝袖口磨得發亮,像是從上個世紀穿越過來的。
"這房子換過七任主人。"陳伯遞給我們每人一塊薑餅,手指關節腫得像核桃,"上一任是姓霍的人家,男主人做木材生意,太太愛種玫瑰,兒子......"他突然頓住,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小孩子們別亂跑二樓。"
二樓?周明遠早拽著我們往門裏衝,黴味混著鬆木香撲麵而來。一樓是挑高的客廳,水晶吊燈蒙著灰,牆角堆著沒拆封的搬家紙箱。阿傑摸出手機打光,照見樓梯扶手上的雕花——是糾纏的葡萄藤,每串葡萄都雕著眼睛,圓溜溜的,像要掉下來。
"捉迷藏開始!"周明遠扯著嗓子喊,活像隻炸毛的貓。他當"鬼",我們六個躲進各個角落。我和小棠溜進走廊盡頭的小房間,門楣上掛著塊褪色的木牌,勉強能認出"ber"臥室)。
這房間小得離譜。靠牆立著三排齊腰高的木格子,每個格子裏都塞著半人高的榻榻米,被褥摞得比格子沿還高,散發出陽光曬過的味道——可這房子都空了半年,怎麽還有太陽味?
"躲上麵!"小棠拽著我爬格子。最頂上的格子離天花板隻剩半米,我蜷著腿擠進去,後背蹭到硬邦邦的東西,摸出來是把銅鎖,刻著歪歪扭扭的花紋。小棠蜷在我旁邊,手機光透過被褥縫隙,在牆上投出兩個晃動的影子。
"抓的人要進來了......"小棠的聲音發顫。我剛想安慰她,頭頂突然傳來"咚"的一聲,像有人用指節敲了下地板。
"誰?"我壓低聲音。
回應我的是更清晰的"咚",這次帶著點節奏,"咚——咚——咚",像在學我心跳。我抬頭,透過榻榻米縫隙,看見天花板上有片陰影在晃動。
"哎。"我試探著喊了一聲。
"哎。"上麵傳來悶悶的回應,是個男聲,帶著點鼻音,像吸了鼻子。
小棠的手機"啪嗒"掉在地上。我們倆僵成兩尊雕塑,聽著頭頂的腳步聲——很輕,是布鞋底蹭過木地板的聲音,"吱呀、吱呀",離我們越來越近。
"抓、抓的人來了!"小棠突然拽我胳膊。樓下傳來周明遠的嚷嚷:"你們藏得倒好!我看見阿凱在浴室了——"
頭頂的聲音戛然而止。我和小棠連滾帶爬滑下格子,落地時撞翻了個木凳,"哐當"一聲。等我們喘著氣鑽出房間,周明遠正揪著阿凱的後衣領,阿凱滿臉通紅:"我就蹲在浴室搓衣服,哪知道你們躲這兒!"
"那剛才敲我頭頂的是誰?"我拽住周明遠。他撓了撓後腦勺:"敲你?我一直在樓下喊,聲音大得能把房梁震下來。"
小棠突然指著浴室方向:"你們聽!"
浴室門虛掩著,裏麵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可我們剛才明明看見阿凱從浴室跑出來——周明遠踹開門,浴缸裏空無一人,水龍頭開著,水流進下水道,發出空洞的回響。
陳伯不知什麽時候站在樓梯口,手裏舉著煤油燈,暖黃的光映得他的臉青一塊白一塊:"我說過,別去二樓。"
那天晚上我們擠在一樓的沙發上過夜。阿傑喝了半罐啤酒,拍著胸脯說:"我就不信邪,明天我帶手電筒上二樓,非得找著那孫子。"
"二樓什麽都沒有。"小棠縮在我懷裏,"我剛才躲在浴室,聽見天花板有腳步聲,就像......就像有人在你耳朵邊上走路。"
沒人接話。窗外的風突然大了,吹得枯藤沙沙響。我盯著牆上的葡萄藤雕花,那些眼睛好像在動,跟著風的方向轉動。
第二天早上,陳伯給我們煮了燕麥粥。小棠端著碗湊到我身邊:"你覺不覺得陳伯的手在抖?剛才他倒粥時,灑了半杯在桌布上,可他像沒看見似的。"
我這才注意到,陳伯的白手套上有塊深褐色的汙漬,像血,已經發黑了。
"霍家的兒子叫小遠。"陳伯突然開口,聲音啞得像砂紙,"十二歲那年,他說在閣樓交了個朋友。太太以為他撒謊,揪著他耳朵罵"野孩子",後來......"他低頭攪著粥,"後來小遠從二樓窗戶跳下去了,就摔死在那棵老楓樹下。"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那他說的朋友是誰?"阿傑啃著麵包問。
陳伯的手猛地一抖,瓷碗"啪"地碎在地上。他蹲下去撿碎片,背對著我們:"沒人。這房子裏,從來沒有過別人。"
那天下午,我和阿傑溜上二樓。樓梯還是老樣子,葡萄藤雕花的眼睛盯著我們,像要把人吸進去。二樓有三個房間,最裏麵的那間掛著鎖,鎖孔裏塞著棉花——和我在榻榻米房間找到的銅鎖花紋一樣。
"敲敲看。"阿傑搬來椅子,踩上去。他用指節敲了敲天花板,又敲了敲地板,皺起眉頭:"不對啊,昨天他們在樓下敲,你說聲音傳不上來?"
我蹲下來,把耳朵貼在榻榻米房間的地板上。阿傑在樓上敲,"咚咚咚",聲音悶悶的,像隔著層水。我又跑到二樓廁所,瓷磚地麵冰得刺骨,敲上去"清脆"得嚇人——和小棠說的"聽不見"完全不一樣。
"小滿!"阿傑突然壓低聲音,"你看窗戶。"
二樓廁所的窗戶正對著老楓樹。風卷著落葉撲在玻璃上,我看見樹影裏有團灰乎乎的東西,像個人,正踮著腳往樓上看。
"跑!"我拽著阿傑往樓下衝。我們衝進一樓客廳時,周明遠正舉著相機拍牆上的全家福——那是霍家的全家福,掛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照片裏的男人穿著西裝,太太戴著珍珠項鏈,小遠站在中間,穿著背帶褲,仰著頭笑。
"這照片哪來的?"周明遠的聲音在抖。
陳伯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他身後,手裏舉著把生鏽的菜刀:"該走了。"他的眼睛紅得像要滴血,"你們不該碰不屬於你們的東西。"
我們連滾帶爬衝出大門。陳伯的聲音追著我們:"霍太太說小遠是在閣樓交的朋友,可閣樓根本沒窗戶!她說聽見小遠和人說話,可這房子裏隻有他們一家三口——"
"那朋友是誰?"我回頭喊。
陳伯突然笑了,露出泛黃的牙齒:"小遠說,那朋友住在榻榻米房間的天花板上麵。那裏有塊鬆動的木板,敲一敲,就能聽見......"
他的話被風聲撕碎了。我們頭也不回地跑向越野車,鑰匙插進去的瞬間,我瞥見老楓樹下有個小小的身影,穿著背帶褲,仰著頭衝我們笑。他的腳邊,有半塊銅鎖,和我在榻榻米房間找到的一模一樣。
後來我們再也沒去過楓木莊園。周明遠的爸爸找了律師要賣房子,中介說這房子"風水不好",至今空著。去年回國,我在新聞裏看見安大略省的舊案重審,有個標題跳出來:"1997年楓木莊園墜樓案新線索:死者生前曾與"隱形朋友"互動"。
手機屏幕的光映在我臉上。我摸出抽屜裏的銅鎖,那是那天慌亂中塞進口袋的。鎖上的花紋在光下泛著冷光,像隻眼睛。
窗外起風了。我聽見頭頂有腳步聲,"吱呀、吱呀",很輕,是布鞋底蹭過木地板的聲音。
"小滿?"室友端著泡麵走進來,"發什麽呆呢?"
我猛地回頭,手裏的銅鎖"當啷"掉在地上。腳步聲停了。
室友彎腰撿鎖,突然僵住:"這鎖......怎麽這麽涼?"
我沒說話。我知道,那不是鎖涼。
是鎖上的眼睛,又開始動了。
"這鎖好奇怪。"室友翻來覆去地看,"上麵的花紋像眼睛,還有......"他突然指著鎖孔,"這裏有字!"
我湊近一看,鎖孔周圍刻著極小的字母,歪歪扭扭的:"h. 1997"。
"霍家的縮寫?"我突然想起陳伯提到的霍家,"1997年,正是小遠墜樓的年份。"
室友突然打了個寒顫:"你說這鎖會不會和霍家的詛咒有關?"
"詛咒?"我心裏一緊。
"對啊,新聞裏說霍家兒子和"隱形朋友"互動,說不定那個朋友就住在榻榻米房間的天花板上麵。"室友壓低聲音,"而這把鎖,就是打開那個空間的鑰匙。"
我突然想起周明遠說過的話:"地下室可能有19世紀的酒窖。"
"走!"我拽著室友,"我們去地下室看看。"
地下室的門在廚房後麵,布滿灰塵的木樓梯通向黑暗。我打開手電筒,光柱掃過布滿蛛網的牆壁,照見牆上掛著的工具——斧頭、鐵鍬、還有......一把生鏽的菜刀,和陳伯那天拿的一模一樣。
"看!"室友指著牆角。那裏有個小木門,門上掛著把銅鎖,和我抽屜裏的那把一模一樣。
我顫抖著拿出銅鎖,對準鎖孔。"哢嗒"一聲,鎖開了。
門後是個狹窄的通道,牆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符咒。我摸出手機拍照,突然發現照片裏的符咒在動,像活過來的蛇。
"快走!"室友拽著我。
通道盡頭是個石室,中央擺著口石棺。石棺上刻著葡萄藤花紋,每串葡萄都雕著眼睛。我湊近一看,石棺上的眼睛突然睜開,發出幽幽的綠光。
"啊!"我尖叫著後退。
石棺蓋緩緩打開,裏麵躺著個小男孩,穿著背帶褲,正是小遠。他的皮膚蒼白如紙,眼睛緊閉,像是睡著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小遠?"我試探著喊。
小遠突然睜開眼睛,瞳孔裏映著我的倒影。他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鋒利的牙齒:"姐姐,你終於來了。"
我猛地驚醒,發現自己還坐在書桌前,銅鎖躺在抽屜裏。窗外的風停了,一片寂靜。
"小滿,你怎麽了?"室友關切地問。
我搖搖頭:"沒事,做了個噩夢。"
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月光透過窗戶灑在銅鎖上,鎖孔裏的字母"h. 1997"泛著冷光。
突然,我聽見頭頂傳來"吱呀、吱呀"的腳步聲。我抬頭,看見天花板上有片陰影在晃動,像個人形。
"姐姐,來陪我玩。"小遠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顫抖著拿出銅鎖,對準天花板。鎖孔裏突然射出一道綠光,天花板上出現了個黑洞。
"姐姐,快上來。"小遠的聲音更近了。
我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黑洞。就在我的手要碰到黑洞時,室友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小滿,你瘋了?"
我猛地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已經站在椅子上,手離黑洞隻有幾厘米。
"快離開這裏!"室友拽著我往外跑。
我們衝出門的瞬間,整棟房子開始搖晃。我回頭看見天花板上的黑洞越來越大,小遠的身影從中爬了出來,對著我們冷笑。
"姐姐,下次你就沒這麽幸運了。"他的聲音在風中消散。
後來,我把銅鎖交給了博物館。但我知道,這個詛咒永遠不會結束。每當月圓之夜,我都會聽見頭頂傳來腳步聲,"吱呀、吱呀",很輕,是布鞋底蹭過木地板的聲音。
而那把銅鎖,至今還在博物館的展櫃裏,鎖孔裏的字母"h. 1997"泛著冷光,像隻永遠不閉的眼睛。
喜歡半夜起床別開燈請大家收藏:()半夜起床別開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