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柿子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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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的陽光把青石板路曬得發燙,林夏蹲在老宅天井裏擇菜,指甲掐進豆角的瞬間,青白色的汁液濺在手腕,涼意順著血管往上爬。堂屋八仙桌上,奶奶的遺照被香灰蒙了層薄霧,照片裏她永遠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嘴角抿成鋒利的直線,和生前無數次指著爺爺鼻子罵時的表情如出一轍。相框邊緣還粘著半片幹枯的艾草葉,那是頭七那晚,爸爸照著習俗貼上去的,如今已蜷縮成暗褐色的紙團。
    "小夏,幫你爺爺把降壓藥拿過來。"爸爸的聲音從裏屋飄出來,帶著壓抑的疲憊。林夏捏著藥瓶推開臥室門,腐壞的水果味混著煙味撲麵而來,熏得人眼睛發酸。爺爺半癱在藤椅上,枯瘦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劃動,布滿老年斑的脖頸隨著頁麵刷新微微顫動。手機支架上歪歪扭扭夾著老花鏡,鏡片上沾著褐色的茶漬。林夏瞥見屏幕上跳出幾個鮮紅的對話框——"老伴兒,我退休金每月六千八想找個知冷知熱的人搭夥過日子",輸入框裏還躺著沒發出去的消息:"比我那死老太婆強多了"。
    "爺爺,您這樣......"林夏的聲音卡在喉嚨裏。爺爺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珠布滿血絲,眼角還掛著未拭淨的眼屎:"滾!"藥瓶砸在門框上發出脆響,白色藥片像雪花般簌簌落地,有幾顆滾進床底,撞上什麽硬物發出"嗒嗒"輕響。林夏彎腰去撿,看見床底塞著個生鏽的鐵皮盒,盒蓋上隱約印著褪色的"囍"字——那是奶奶陪嫁的首飾盒,此刻鎖扣卻被蠻力撬開,露出裏麵幾截斷成齏粉的銀鐲子。鐲子斷麵參差不齊,像是被人用牙咬碎的。
    門外傳來爸爸沉重的歎息,混著奶奶遺照前香燭燃燒的劈啪聲,在悶熱的空氣裏發酵成酸澀的味道。八仙桌下,奶奶生前最愛的藍布拖鞋還保持著匆忙踢掉的姿態,鞋尖朝向供桌,仿佛隨時準備起身掀翻這滿室的虛偽。林夏注意到拖鞋邊緣沾著暗紅汙漬,形狀竟與柿子汁液的痕跡相似。
    二七那天的蟬鳴格外刺耳。林夏趴在書桌前寫作業,鋼筆尖突然洇開一大團墨水,在作業本上暈染出猙獰的鬼臉。樓下傳來窸窸窣的穿衣聲,她從百葉窗縫隙望去,看見爺爺佝僂著背穿過梧桐樹蔭,藏青色中山裝下的肩胛骨凸起如嶙峋的山岩,活像一具行走的骷髏。往常他連下樓扔垃圾都嫌麻煩,此刻卻像被無形的線牽著,徑直走向巷口的水果攤。
    "一斤柿子。"爺爺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生鏽的鐵,說話時缺了門牙的嘴漏著風。賣水果的王嬸愣了愣,塑料手套裹著的手停在半空:"老爺子,您有糖尿病......"話沒說完,爺爺已經把皺巴巴的鈔票拍在秤上,指甲縫裏還嵌著昨天打翻的煙灰。熟透的柿子在竹籃裏泛著詭異的橙紅,果肉軟得仿佛輕輕一碰就會滲出鮮血,每顆柿子蒂上都凝結著暗褐色的痂,形狀酷似扭曲的人臉。
    中午保姆張姨的尖叫刺破暑氣。林夏衝下樓時,看見爺爺癱在褪色的沙發上,嘴角沾著暗紅的果漬,周圍散落著七零八落的柿子核,有些還卡在他缺牙的齒縫裏。茶幾上的電子鍾顯示1217,正是日頭最毒的時候,可客廳的溫度卻突然降至冰點,林夏甚至能看見自己呼出的白霧。更詭異的是,爺爺左手死死攥著手機,指節泛著青灰色,屏幕還亮著——相冊裏不知何時多了張照片,畫麵中央是個穿藍布衫的模糊人影,背景正是巷口的水果攤。人影的輪廓邊緣暈染著暗紅,像是被鮮血浸透的紗布。
    急救車的鳴笛聲撕開寂靜時,爺爺的手指還死死攥著手機。護士掰開他的手時,林夏瞥見屏幕停留在某個相親軟件界麵,最新消息是五分鍾前發來的:"大哥,我會照顧人,保證比你那死老太婆強。"爸爸的拳頭重重砸在牆上,指節滲出的血珠滴在奶奶遺照的玻璃框上,像極了她生前被爺爺打破的嘴角。照片裏的奶奶仿佛活過來般,眼神透過血漬直勾勾盯著爺爺被抬走的方向,原本黑白的照片邊緣竟泛起淡淡的橙紅。
    icu的長廊彌漫著消毒水與死亡混合的氣味。熒光燈發出持續的嗡鳴,在地麵投下慘白的光影。叔叔坐在長椅上,煙灰缸裏堆滿半截的煙頭,最上麵那根還在明明滅滅。"三點十七分。"他突然開口,聲音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帶著濃重的鼻音,"我記得清清楚楚,心電監護儀的綠燈明明還在規律跳動,隔壁床的老張還在說夢話。"
    林夏盯著他顫抖的指尖,那裏有道新鮮的抓痕,呈暗紅色螺旋狀纏繞,像是被某種帶刺的藤蔓勒出來的。抓痕邊緣翻卷著皮肉,滲出透明的組織液,卻泛著不正常的柿子紅。"然後那聲咳嗽......"叔叔的喉結上下滾動,煙灰隨著他的吞咽抖落在胸前,"像是從十八層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帶著濕答答的痰音。"他猛地抓住林夏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裏,掌心全是冷汗,"小夏,你奶奶穿的還是那身壽衣,頭發上沾著冥紙灰,眼睛......眼睛裏結著層白霜,就像冬天下過雪的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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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監控畫麵顯示,淩晨三點十七分,icu的門無風自動。走廊的聲控燈明明滅滅,在忽明忽暗的光影裏,奶奶的身影如同水墨畫般暈染開來。她的繡花鞋在地麵拖出深色的水漬,每走一步,身後就浮現出腐爛的柿子形狀的腳印,暗紅的汁液在瓷磚上蜿蜒成詭異的符咒。那些汁液在攝像頭的紅外濾鏡下泛著幽藍,像是某種活物在緩緩蠕動。
    "你爸呢?你爸呢?"視頻裏的聲音經過電子設備處理,依舊讓林夏渾身發顫。奶奶的脖頸以詭異的弧度扭轉,當她看向監控鏡頭時,林夏清楚看見她嘴角裂開的弧度——比生前任何一次爭吵時都要誇張,幾乎裂到了耳根。更恐怖的是,她嘴裏不斷湧出軟爛的柿子果肉,混著黑色的籽,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那些果肉落地後竟開始膨脹,像是被注入了空氣,逐漸堆積成模糊的人形輪廓。
    叔叔說,那一刻整個icu陷入了死寂。呼吸機停止運轉的嗡鳴,心電監護儀變成直線的長鳴,都被某種粘稠的寂靜吞噬。他眼睜睜看著奶奶的手撫上爺爺的臉,布滿老年斑的皮膚下突然浮現出暗紅的脈絡,像極了那些熟透的柿子。而隔壁床的老張,原本平穩的呼吸聲突然變成劇烈的嗆咳,監控顯示,他的嘴裏也噴出大量腐爛的果肉。果肉中夾雜著細小的銀鐲子碎片,在慘白的燈光下泛著冷光。
    五七那天落了場太陽雨。林夏跪在靈堂裏燒紙錢,火苗突然竄起丈高,灰燼裹挾著焦糊味撲進鼻腔。恍惚間,她聽見爺爺的怒吼混著奶奶的冷笑,在記憶深處轟然炸響。七歲那年的夏夜,他們在天井裏扭打,爺爺抄起竹椅砸向奶奶,飛濺的木屑裏,林夏看見奶奶藏在圍裙下的剪刀泛著冷光。而此刻,火苗中似乎浮現出無數糾纏的人影,有年輕的爺爺牽著穿嫁衣的奶奶,也有頭發斑白的兩人舉著菜刀相向。火光中,奶奶的嫁衣逐漸被柿子汁浸透,變成刺眼的腥紅。
    "小夏,來吃柿子。"嬸嬸的聲音驚得林夏渾身一顫。青花瓷盤裏擺著三個熟透的柿子,果肉顫巍巍的,表麵布滿蛛網般的裂紋,像極了爺爺咽氣時暴起的眼球。果肉頂端插著銀質的小叉子,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林夏正要搖頭,窗外突然傳來熟悉的咳嗽聲——濕答答的,帶著痰音,像極了icu監控裏那個午夜。咳嗽聲由遠及近,伴隨著拖遝的腳步聲,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粘稠的柿子醬上。
    案板上的菜刀突然"當啷"落地,嬸嬸的瞳孔猛地收縮。林夏順著她驚恐的視線望去,廚房玻璃上倒映出兩個人影:爺爺戴著他那頂從不離身的鴨舌帽,帽簷下露出半張青灰色的臉;奶奶穿著壽衣,嘴角還掛著未擦淨的柿子果肉。他們的手交疊著放在林夏肩頭,而她脖子上,不知何時纏繞著暗紅的、螺旋狀的勒痕,觸感黏膩,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藤蔓正在皮膚下生長。勒痕隨著林夏的呼吸微微起伏,滲出透明的黏液,在皮膚上蜿蜒成細小的柿子藤蔓圖案。
    更可怕的是,客廳傳來若有若無的電子提示音,像是手機收到新消息。林夏循聲望去,供桌上奶奶的遺照不知何時翻轉過來,背麵用朱砂畫著扭曲的符咒,而相框縫隙裏,正緩緩滲出暗紅的汁水,在八仙桌上匯聚成小小的血泊,倒映出無數張扭曲的臉。那些臉在血泊中不斷變形,有的長出柿子蒂,有的裂開血盆大口,發出尖銳的嘶鳴。
    林夏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想要逃跑卻邁不開步子。嬸嬸已經癱坐在地上,眼神呆滯,嘴裏喃喃自語著什麽。就在這時,那股腐壞的水果味又濃烈起來,整個屋子仿佛都被籠罩在一片詭異的橙紅色霧氣中。霧氣裏傳來細碎的竊竊私語,像是無數人在同時訴說著怨恨與不甘。
    林夏的耳邊響起了奶奶生前的怒罵聲,一句句尖銳的話語像刀子一樣割著她的耳膜。"沒良心的東西!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這些話在屋子裏不斷回蕩,和著爺爺的咳嗽聲、喘息聲,交織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交響曲。隨著聲音越來越密集,林夏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鼻腔裏充滿了鐵鏽味,像是有血在倒流。
    突然,林夏感覺肩頭的壓力越來越大,回頭一看,爺爺和奶奶的身影變得更加清晰,他們的手指深深陷進她的肩膀,仿佛要把她的骨頭捏碎。林夏想要呼喊,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她的眼前開始出現幻覺,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在天井裏玩耍,奶奶坐在一旁納鞋底,爺爺則在院子裏擺弄他的花花草草,那時候的畫麵是那麽溫馨和諧。可下一秒,畫麵扭曲變形,奶奶和爺爺開始激烈爭吵,摔碗砸盆的聲音不絕於耳,幼小的自己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隨著時間的推移,幻覺越來越真實,林夏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過去,親眼目睹了奶奶和爺爺之間那些年的恩恩怨怨。原來,奶奶年輕時為了這個家吃了不少苦,一個人操持家務、照顧孩子,而爺爺卻漸漸對奶奶失去了耐心,兩人的矛盾越來越深。那些被打碎的銀鐲子,那些激烈的爭吵,都成了奶奶心中無法愈合的傷口。更可怕的是,林夏看到爺爺偷偷把奶奶攢下的養老錢拿去炒股,輸得血本無歸後,竟誣陷奶奶私藏錢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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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夏終於明白了,奶奶的怨氣太深,她的魂魄不肯離去,就是為了討回一個公道,讓爺爺為他曾經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而現在,這股怨氣似乎也盯上了林夏,她成了這場恩怨的犧牲品。就在林夏絕望之際,她突然想起奶奶生前總說老宅的地窖裏藏著"鎮宅之寶",隻是從未讓人打開過。
    林夏強忍著恐懼,摸索著走到地窖門前。腐朽的木門上掛著一把生鏽的銅鎖,鎖孔裏插著半截折斷的銀簪——正是奶奶陪嫁首飾盒裏失蹤的那支。當她握住銀簪的瞬間,一股寒意順著指尖蔓延全身,眼前閃過無數破碎的畫麵:年輕時的奶奶在柿子樹下焚香禱告,中年時的爺爺將柿子樹連根砍斷,還有個模糊的嬰孩身影被埋在柿子樹的殘根下......
    地窖門吱呀一聲打開,黴味混合著濃鬱的柿子香撲麵而來。林夏借著手機微弱的光線,看到地窖中央擺著個古樸的陶甕,甕口封著浸透暗紅的布條。就在她猶豫是否要打開陶甕時,地麵突然劇烈震動,無數細小的藤蔓從磚縫裏鑽出,纏繞住她的腳踝。藤蔓表麵布滿細小的尖刺,每刺入皮膚一分,就滲出溫熱的柿子汁。
    陶甕的布條開始自動剝落,露出裏麵浸泡在深褐色液體中的物件。林夏湊近一看,差點尖叫出聲——那是具蜷縮成胎兒姿勢的幹屍,身上穿著藍布衫,手腕上戴著她見過的碎銀鐲子,而幹屍的臉,赫然是年輕時的奶奶!更詭異的是,幹屍懷中抱著個布滿裂痕的柿子,柿子表麵滲出的汁液正源源不斷注入陶甕的液體中。
    此時,地麵的藤蔓已經纏上林夏的脖頸,她感覺呼吸越來越困難。千鈞一發之際,林夏想起奶奶生前教過的驅邪口訣。她強忍著窒息的痛苦,顫抖著嘴唇念出咒語。隨著咒語聲響起,陶甕中的液體開始沸騰,幹屍懷中的柿子轟然炸裂,無數黑色的籽噴濺而出,在空中化作灰燼。纏繞林夏的藤蔓也在瞬間枯萎,化作滿地暗紅的碎屑。
    等林夏再次睜開眼時,地窖裏恢複了平靜,陶甕中的幹屍已經消失不見,隻留下半截銀簪靜靜躺在地上。當她爬出地窖,發現老宅裏的詭異氣息已經消散,八仙桌上奶奶的遺照重新轉了回來,照片裏的奶奶嘴角似乎帶著一絲釋然的微笑。
    從那以後,老宅裏再也沒有發生過詭異的事情。林夏偶爾還會想起那段恐怖的經曆,心中充滿了恐懼和悲傷。她後來才知道,奶奶年輕時曾有過一個夭折的孩子,被埋在柿子樹下。爺爺為了蓋新房砍掉柿子樹的行為,徹底激怒了奶奶。那些年的爭吵、怨恨,加上未消的喪子之痛,讓奶奶的怨氣在死後徹底爆發。
    日子一天天過去,林夏離開了老宅,開始了新的生活。但每當她看到柿子,心中還是會湧起一陣寒意,那段被柿子籠罩的恐怖記憶,將永遠刻在她的腦海中,成為她心中無法磨滅的陰影。而老宅的地窖,從此被永遠封死,再也無人敢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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