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陰廚夜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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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第一次看見那口鍋,是在七歲生日那天。
老舊的木櫥櫃裏,一口黑漆漆的鐵鍋靜靜躺在角落,鍋沿磕著細密的白茬,像極了老人們牙齦萎縮後露出的牙床。他好奇地踮起腳尖,小手剛要觸碰到冰冷的鐵皮,就聽見奶奶在廚房扯著嗓子喊:"默娃子!莫碰那個!"
奶奶衝過來時,藍布圍裙上還沾著揉麵時蹭上的麵粉,幾縷灰白頭發黏在汗濕的額角。她幾乎是用指甲掐著陳默的手腕把他拽開,指腹的力道大得讓他小臂上立刻浮現出幾道紅痕。"那是你太爺爺的東西,"奶奶的聲音發顫,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鐵鍋,喉結隨著吞咽動作劇烈滾動,"碰不得的......碰了要出事的......"
陳默順著奶奶的目光望去,突然覺得那鍋底凝固的油垢異常眼熟——深褐色的斑紋蜿蜒交錯,像極了去年清明給太爺爺上墳時,墓碑縫隙裏滲出的深色液體,當時祖父還說那是"地脈沁出的血水"。
真正的怪事發生在三天後的深夜。陳默被尿意憋醒,路過廚房時聽見"咕嘟咕嘟"的聲響,像是有人在熬煮什麽濃稠的湯汁。他屏住呼吸,扒著半掩的門縫往裏瞧:那口黑鐵鍋竟被架在燃氣灶上,厚重的鍋蓋邊緣不斷冒出白色水汽,而爐頭明明沒有點火,卻燃燒著幽藍色的火焰,火苗舔舐鍋底時發出"滋滋"的輕響。
他推開門的瞬間,所有聲音戛然而止。鍋裏的水麵紋絲不動,泛著暗綠色的油光,爐頭冰冷得能映出他驚恐的臉。隻有奶奶常穿的藍布睡裙搭在椅背上,裙擺還在輕輕晃動,仿佛有人剛從椅子上起身離開。
"奶奶?"他試探著喊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廚房裏顯得格外微弱。
"吱呀——"櫥櫃突然自己打開,那口黑鐵鍋從頂層抽屜裏滑出來,"哐當"一聲砸在瓷磚地麵上。鍋沿磕掉一塊瓷,露出下麵暗紅色的鏽跡,形狀像極了冬天凍裂的嘴唇,而裂縫裏赫然卡著半根泛黃的指甲,甲床處還殘留著淡粉色的皮肉。
陳默嚇得轉身就跑,拖鞋都跑掉了一隻。身後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像是有人把碗碟砸在地上。他躲在被子裏渾身發抖,聽見父母衝進廚房的腳步聲,還有奶奶帶著哭腔的尖叫:"鍋裏......鍋裏有東西在動!"
等他被母親抱到客廳時,父親正用抹布擦拭地麵的油汙,那口黑鐵鍋已經被鎖進了儲藏室。母親抱著他坐在沙發上,手心全是冷汗,指尖反複摩挲著他的後背:"沒事的,默娃,就是個舊鍋而已,"她的聲音發顫,眼神卻不住地飄向廚房角落,"可能是風吹開了櫥櫃......"
但陳默清楚地看見,父親鎖儲藏室門時,手指在鑰匙孔裏抖得幾乎插不進去,而儲藏室門縫裏,正滲出幾縷極淡的、類似鐵鏽味的腥氣。
從那天起,家裏開始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怪味。
母親的廚藝一向是街坊鄰裏稱道的,但那段時間她做的菜總帶著股難以言喻的腥臊,像是腐肉混著生鏽的鐵釘味。有次吃晚飯,陳默在碗底發現一片指甲蓋大小的粉色薄片,邊緣還帶著半透明的月牙白。"媽,這是什麽?"他把碗推過去。
母親的筷子"當啷"一聲掉在桌上,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慌忙用勺子把那東西舀出來,塞進嘴裏嚼了幾下,強裝鎮定地說:"傻孩子,這是香菇蒂,你太爺爺生前最愛用香菇燉湯......"可陳默看見她轉身去廚房時,手指飛快地抹掉了眼角滑落的淚珠,而她圍裙口袋裏,露出半截用紙巾包著的、和碗裏一模一樣的粉色薄片。
奶奶的變化更是讓人膽寒。她開始整夜整夜地不睡覺,搬著小板凳守在儲藏室門口,嘴裏不停念叨著什麽。有次陳默起夜,借著走廊的聲控燈看見奶奶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冰冷的門板,花白的頭發散落一地,露出頭皮上青紫色的斑塊,那些斑塊連在一起,形狀竟和鍋底的鏽跡分毫不差。"我錯了......我不該......"她的聲音嘶啞幹澀,"那年不該瞞著您......"
父親把奶奶送去醫院,回來時臉色鐵青,西裝外套上沾著幾片泥點。"醫生說沒事,"他把病曆本摔在茶幾上,紙頁被震得嘩啦啦響,"就是年紀大了,老年癡呆前兆。"可陳默偷偷翻開病曆本,發現最後一頁背麵,父親用鋼筆反複寫著同一個字:"鍋",字跡深到劃破了紙背,墨跡暈染開來,像一小灘幹涸的血。
儲藏室的門縫開始滲出黑色的黏液,帶著濃烈的腥臭味,像是死魚爛蝦在太陽下暴曬後的味道。母親買了水泥來糊住門縫,灰白色的水泥漿卻擋不住那股味道,它像有生命般鑽進牆壁縫隙,滲進家具木紋,甚至混在飯菜香氣裏。有天吃午飯,陳默看見母親碗裏的米飯上漂著一根卷曲的白發,而此刻奶奶正在醫院接受治療,頭上早就因為藥物副作用掉光了頭發。
"爸,我們把那口鍋扔了吧!"某天晚飯時,陳默終於忍不住把筷子拍在桌上,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那口鍋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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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猛地抬起頭,眼睛裏布滿血絲,像是好幾夜沒睡。"扔?"他冷笑一聲,指節因為用力而捏得發白,重重敲著桌麵,"你太爺爺當年就是用這口鍋......"他突然頓住,抓起筷子猛戳碗裏的紅燒肉,"吃飯!再廢話就滾去罰站!"
肉塊被戳爛的瞬間,陳默清楚地看見裏麵蜷著半截小拇指,指甲蓋泛著詭異的粉色,指關節處還連著幾絲透明的筋絡。他胃裏一陣翻湧,強忍著沒吐出來,看見母親死死咬著嘴唇,鮮血從齒間滲出來,滴在潔白的桌布上,像綻開的紅梅。
那晚,陳默被一陣奇怪的聲音驚醒。"哢嚓......哢嚓......"像是有人在用牙齒嚼碎堅硬的骨頭。他屏住呼吸,順著聲音走到儲藏室門口,透過水泥縫隙往裏看——昏暗的光線下,奶奶竟然跪在地上,麵前擺著那口黑鐵鍋!鍋裏飄著白色的泡沫,奶奶正用手從鍋裏撈東西往嘴裏塞,發出滿足的"嗬嗬"聲,嘴角糊滿了白色的膏狀物,還掛著幾根黑色的毛發。
"奶奶!"陳默嚇得後退半步,撞在身後的鞋櫃上。
奶奶猛地轉頭,臉上的白色膏狀物簌簌掉落,露出下麵青灰色的皮膚。"默娃子,"她咧開嘴笑,牙齒被染成了黑色,牙縫裏還卡著肉絲,"太爺爺做的肉,可香了......你要不要也嚐嚐?"
鍋裏的泡沫突然劇烈翻湧起來,一隻青灰色的手從裏麵伸出來,五指張開,指甲縫裏塞滿了黑色的淤泥和碎肉,手腕上戴著的那隻綠玉鐲,正是去年奶奶過壽時陳默用壓歲錢買的禮物!
陳默尖叫著轉身跑回房間,把門鎖死,縮在床角瑟瑟發抖。身後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還有奶奶淒厲的哭喊:"我錯了!爹!別抓我!啊——"
第二天,奶奶不見了。
父親說奶奶病情惡化,被送去了市裏的大醫院,但他始終不肯告訴陳默醫院的名字。他找了工人來,把儲藏室徹底封死,先是用磚塊砌了半人高的牆,又在上麵糊了厚厚的水泥,最後還刷了一層白漆。但那股腥臭味卻越來越濃,甚至從牆壁滲出來,在白漆表麵留下一片片暗褐色的黴斑。
陳默發現父親總是在深夜偷偷撬開封住的牆壁。有次他起夜,看見父親背對著他站在儲藏室門口,手裏拿著一把磨得發亮的菜刀,對著牆壁喃喃自語:"爹,我知道錯了......當年是我鬼迷心竅......你放過我們吧......"
牆壁裏沒有任何回應,隻有低沉的"咕嘟咕嘟"聲,像極了那夜他在廚房聽見的、鍋裏湯水沸騰的聲音。
變故發生在一個暴雨傾盆的夏夜。
陳默被一聲驚雷驚醒,發現父母的房間空無一人,床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仿佛從未有人睡過。客廳的燈亮著,他踩著冰涼的地板走出去,看見母親跪在廚房中央,麵前赫然擺著那口黑鐵鍋!鍋裏的水燒得翻滾,母親正把一塊塊切好的"肉"丟進去,她的眼神空洞,嘴角掛著詭異的微笑。
"媽?"陳默的聲音帶著哭腔,雨水敲打窗戶的聲音讓他更加恐懼。
母親緩緩轉頭,臉上沾著飛濺的油星,卻帶著一種近乎癡迷的滿足感。"默娃子醒了?"她拿起一塊"肉",那形狀分明是一隻剝了皮的人手,五指還保持著彎曲的姿勢,"等下就好,你太爺爺最喜歡吃這個了,說吃了能延年益壽......"
陳默嚇得渾身冰涼,轉身就想跑,卻撞在一個堅硬的胸膛上。是父親!他的眼睛赤紅如血,嘴角掛著涎水,一把抓住陳默的後衣領,像拎小雞一樣把他拖到鐵鍋邊。"爹,您看,"父親的聲音帶著討好的笑意,按著陳默的頭往地上磕,"默娃子也來給您磕頭了,他說想給您老人家做壽......"
陳默的額頭撞在冰冷的瓷磚上,生疼。他抬起頭,看見鍋裏的水已經變成了暗紅色,一隻完整的人手從裏麵浮起來,手腕上的綠玉鐲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那是奶奶的鐲子!
一股巨大的恐懼攫住了陳默,他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猛地掙脫父親的控製,撞翻了旁邊的油桶。刺鼻的煤油灑了一地,濺到了燃氣灶上幽藍色的火苗。
"轟——"
火苗瞬間竄起來,吞沒了母親的藍布圍裙。她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身上的皮膚像老舊的瓷片一樣裂開、脫落,露出下麵蠕動的黑色蟲子,蟲子密密麻麻地爬滿她的全身,發出"沙沙"的聲響。
父親瘋了一樣撲向鐵鍋,伸手就去撈裏麵的"肉"。"爹!我給您送吃的來了!"他的手剛碰到滾燙的湯水,皮膚就"滋啦"一聲卷起,露出白花花的骨頭,但他好像感覺不到疼痛,隻是嘿嘿地笑著,把一塊塊血肉模糊的東西往嘴裏塞,鮮血順著他的下巴滴在地上,和煤油混合在一起,形成詭異的圖案。
陳默連滾帶爬地衝出家門,暴雨瞬間澆透了他的衣服。身後傳來父親滿足的吞咽聲,和鐵鍋砸在地上的巨響,還有母親斷斷續續的、被蟲子啃噬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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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雨裏漫無目的地跑著,腳下的積水倒映著城市的霓虹,也倒映著他驚恐的臉。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他才靠在一棵老槐樹下喘息。
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咕嘟咕嘟"聲,像是有人在他耳邊熬煮什麽。陳默僵硬地回頭,看見那口黑鐵鍋漂浮在積水中,正順著水流向他漂來,厚重的鍋蓋"啪嗒"一聲打開,露出了奶奶的頭!
她的頭發已經長回來,烏黑濃密,卻根根直立,像無數條小蛇在雨中扭動。"默娃子,"奶奶的聲音從鍋裏傳出來,帶著金屬的回響,異常冰冷,"太爺爺說,廚房裏還缺個掌勺的......你回來幫奶奶好不好?"
鍋裏的水突然劇烈沸騰起來,奶奶的頭猛地炸開,無數塊碎瓷片飛射而出!陳默下意識地抬手格擋,卻看見那些瓷片上都印著人臉——是這些年從老宅附近消失的鄰居們,他們的眼睛和嘴巴都被燒製成空洞的窟窿,嘴角卻無一例外地向上揚起,掛著和鐵鍋沿一樣的、詭異的微笑。
最後一塊瓷片劃破了他的臉頰,鮮血混著雨水流下。陳默倒在泥濘裏,視線逐漸模糊,他看見父親端著那口黑鐵鍋向他走來,鍋裏盛滿了翻滾的"肉湯",每塊肉上都嵌著一隻眼睛,那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充滿了怨毒和貪婪。
"默娃子乖,"父親的聲音溫柔得可怕,用勺子舀起一勺"肉湯"遞到他嘴邊,湯汁裏漂浮著奶奶的白發和母親的指甲,"喝了這鍋湯,太爺爺就不會再找我們了......喝了就沒事了......"
雨越下越大,衝刷著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從那天起,再也沒人見過陳家的人。隻是住在老宅附近的居民說,每逢雷雨夜,總能聞到從那棟房子裏飄出的、濃鬱的燉肉香味,香得讓人發膩,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而在寂靜的深夜,偶爾能聽見從緊閉的窗戶裏傳來"咕嘟咕嘟"的聲響,像極了有人在廚房裏熬湯,伴隨著一個蒼老的聲音,用方言輕輕哼唱著:"鐵鍋黑,灶火明,孫兒肉,味兒靈......乖孫莫怕,下鍋來,陪太爺爺吃頓團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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