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能看見的外賣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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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院住院部的電梯總是一股消毒水混著中藥的味,悶得人胸口發堵。我攥著外賣袋按了關門鍵,不鏽鋼門緩緩合上時,眼角餘光瞥見個灰影——電梯門外站著個老太婆,穿件洗得發白的斜襟褂子,頭發灰白,佝僂著背,像棵被霜打了的老白菜。
    "等會兒!"我條件反射地按了開門鍵。幹外賣這行,最講究個順手,幫人擋個電梯不算啥。
    老太婆慢悠悠地走進來,沒看我,也沒按樓層,就那麽背對著我站在轎廂角落。電梯門"叮"地合上,顯示屏上的數字開始往上跳:3、4、5......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發毛。
    剛才按關門鍵時,明明聽見了"哢噠"的落鎖聲,這老太婆是咋進來的?還有她走路的姿勢,腳好像沒沾地,離地半寸,像被人用線提著的木偶。
    "阿姨,您到幾樓?"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自然,可手心已經開始冒汗。
    老太婆沒回頭,也沒應聲。轎廂裏的燈忽明忽暗,照得她的影子在牆上晃,像團揉皺的紙。
    我盯著她的影子,突然想起九年前那個下午。也是這樣的陰天,我在工地幫我爸搬鋼筋,一根鋼管突然從腳手架上掉下來,擦著我頭皮砸在地上,震得我耳朵嗡嗡響。從那天起,我眼裏的世界就變了——總能看見些"多餘"的人。
    他們有的像正常人一樣走路,擠公交、逛超市,和你擦肩而過時還會皺著眉躲你;有的飄著走,腳不沾地,臉色青白,眼神直勾勾的,像盯著獵物;還有的飛得極快,"唰"地一下從街角閃到巷尾,隻能看見個模糊的影子,像被風吹的煙。
    老人們說這是"開了眼",可我這眼開得半半拉拉,時靈時不靈。有時候隻能看見個輪廓,分不清男女老少;有時候看得清衣著,卻模糊了臉;最清楚的一次,是在城郊的老巷子裏,看見幾隻像三個月大柯基似的小狐狸,雪白雪白的,圍著個穿紫色壽衣的女孩轉圈。
    那女孩大概一米五,紮著馬尾辮,垂著頭看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劃來劃去。我當時送完單路過,覺得她穿壽衣太奇怪,忍不住喊了聲:"小姑娘,你沒事吧?"
    她慢慢抬起頭,我這才發現——她臉上沒有五官,就一片黑,像被墨潑過,隻有紮馬尾的紅頭繩是亮的,在陰沉沉的巷子裏閃著光。
    從那以後,我就懂了,看見的東西再奇怪,也別搭話,別多看,該幹啥幹啥。
    電梯"叮"地停在7樓。門剛開條縫,我就拎著外賣衝了出去,腳步快得像踩了風火輪。直到把餐遞給病房門口的家屬,我才敢回頭看——電梯門還開著,那個老太婆還站在角落,背對著我,好像在等什麽。
    家屬接過外賣時嘟囔了句:"這破電梯,又出毛病了,剛才按了半天沒反應。"
    我心裏咯噔一下。他看不見?
    騎上電動車往醫院外走時,後視鏡裏總晃著個灰影。出了住院部大門,那影子才消失,像被陽光曬化了。
    下午三點多,接到個到城郊舊樓的單。地址是4棟302,備注寫著"麻煩帶包煙,紅塔山,錢放門口腳墊下"。這種單常見,有些人不方便出門,總托外賣員帶東西。
    舊樓沒有電梯,牆皮掉得像塊爛瘡,樓梯扶手的鐵欄杆鏽得能捏出紅渣。我爬三樓時,聽見頭頂有"咚咚"的響,像有人在樓上跳。
    302的門虛掩著,腳墊下果然壓著五塊錢。我敲了敲門:"您好,您的外賣和煙。"
    沒人應。
    "我放門口了啊。"我把東西放在門邊,剛要轉身,門突然"吱呀"開了道縫。
    一股黴味混著血腥味飄出來,嗆得我直皺眉。縫裏黑黢黢的,像隻睜著的眼。
    "誰啊?"裏麵傳來個女人的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
    "您的外賣。"我往後退了半步,握緊了手裏的空外賣箱。
    門又開了點,露出隻手,蒼白得像紙,指甲縫裏沾著點紅,像沒擦幹淨的血。那隻手摸索著把外賣和煙拖了進去,"砰"地關上了門。
    下樓時,那"咚咚"的跳聲又響了,這次離得更近,像就在我頭頂。我抬頭一看,樓梯轉角的平台上,站著個穿碎花裙的小姑娘,也就七八歲,背對著我,在原地蹦蹦跳跳。
    "小朋友,你爸媽呢?"我順嘴問了句,問完就後悔了——這舊樓看著就沒人住,哪來的小孩?
    小姑娘沒回頭,還在跳,嘴裏哼著不成調的兒歌:"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她跳得越來越快,裙擺飛起來,露出的小腿上有圈黑印子,像被繩子勒過。我這才發現,她也是飄著的,腳離地一寸,蹦跳時影子在牆上晃,像個斷了線的木偶。
    "別跳了,危險。"我咬咬牙,還是說了句。
    小姑娘突然停了,慢慢轉過身。
    她的臉是青的,眼睛是兩個黑洞,嘴角裂到耳根,露出的牙上沾著黑血。"叔叔,"她的聲音甜得發膩,像含著塊糖,"你看見我媽媽了嗎?她讓我在這等她,說買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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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敢答話,轉身就往下跑。樓梯在腳下晃,像踩在棉花上。身後傳來"咚咚"的跳聲,越來越近,還有那甜膩的兒歌:"老虎沒打到,打到小鬆鼠......"
    跑到一樓時,我回頭看了眼,小姑娘站在三樓的樓梯口,還在朝我笑,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騎電動車離開時,我摸了摸口袋裏的護身符——是個開出租車的老夥計給的,說他跑夜路時總帶著,能擋擋不幹淨的東西。那護身符是塊桃木,被磨得發亮,現在摸起來,燙得像塊烙鐵。
    傍晚接了個到火葬場附近小區的單。送完單往回走時,天已經擦黑了,路邊的樹影歪歪扭扭的,像些站著的人。
    經過片小樹林時,車燈照到個穿紫色壽衣的女孩,紮著馬尾辮,垂著頭,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劃來劃去。
    是她!九年前在老巷子裏見過的那個!
    我心裏一緊,下意識地踩了刹車。電動車"吱呀"一聲停在路邊,離她也就兩米遠。
    她還在看手機,手指飛快地動著,好像在打字。風吹起她的壽衣下擺,露出雙繡著紅花的布鞋,也是紫色的。
    九年前我喊她,她轉頭露出張黑臉。這次我沒敢作聲,擰動車把想趕緊走,可車子像被釘在了地上,紋絲不動。
    "師傅,"女孩突然抬起頭,聲音軟軟的,像,"能幫我個忙嗎?"
    我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她的臉還是一片黑,像被墨塗過,可這次,我看見那片黑裏,有兩點紅光在閃,像燒紅的炭。
    "我......我還有單要送。"我的聲音抖得不成調,手死死攥著車把,指節都白了。
    "就一會兒。"她往前飄了飄,離我隻有一米遠,壽衣上的金線在暮色裏閃著光,"我手機沒電了,想借你手機打個電話。"
    她的手伸了過來,指甲塗著紅蔻丹,亮得像血。我看見她的手腕上,有圈深深的勒痕,青紫色的,像被繩子捆過。
    "不借!"我猛地擰動車把,電動車突然動了,像掙脫了什麽,"嗖"地衝了出去。
    後視鏡裏,那女孩還站在原地,舉著的手停在半空。幾隻雪白的小狐狸從她身後鑽出來,圍著她轉圈,眼睛綠油油的,像夜裏的狼。
    跑出去老遠,我才敢喘口氣,後背的汗把襯衫都濕透了。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條新訂單,地址是市中心醫院住院部7樓。
    又是那個醫院。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接單。幹這行,哪能挑單?再說,真要躲,也躲不過去。
    到醫院時,天已經全黑了。住院部的電梯還是老樣子,消毒水味濃得嗆人。我按了7樓,電梯門緩緩合上。
    就在門要關嚴的瞬間,我又看見那個穿斜襟褂子的老太婆,站在門外,背對著我,像在等電梯。
    這次,我沒按開門鍵。
    電梯門"哢噠"一聲鎖死,顯示屏上的數字開始往上跳。我鬆了口氣,靠在轎廂壁上,剛想擦把汗,眼角的餘光瞥見轎廂角落——那個老太婆,不知啥時候已經站在那了,還是背對著我,佝僂著背,像棵老白菜。
    轎廂裏的燈開始忽明忽暗,消毒水味裏,突然摻了股土腥味,像剛挖過的墳。
    "阿姨,您到底要去哪?"我忍不住問,聲音在空曠的轎廂裏撞來撞去。
    老太婆慢慢轉過身。
    她的臉是青的,眼睛是兩個黑洞,嘴角咧開個詭異的笑,露出的牙上沾著黑泥。"我在等你啊,"她的聲音像指甲刮玻璃,"等你陪我去7樓看看......"
    電梯突然劇烈地晃了一下,燈滅了。黑暗裏,我聽見"唰"的一聲,像有什麽東西飛快地從身邊閃過——是那種瞬移的,快得看不清的。
    然後,是那甜膩的兒歌:"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還有那軟軟的女聲:"師傅,借個手機用用啊......"
    我死死閉上眼睛,攥緊了口袋裏的桃木符。符燙得像塊火炭,燙得我手心發疼。
    不知過了多久,電梯"叮"地一聲停了。燈亮了,老太婆不見了,兒歌和女聲也停了。
    門開了,7樓的走廊空蕩蕩的,隻有護士站的燈亮著,白得像紙。
    我拎著外賣袋走出去,腳步發飄。給客戶打電話時,我的手還在抖。
    "你在哪?我在703門口等半天了。"客戶的聲音很不耐煩。
    "馬上到。"我掛了電話,往703走。走廊盡頭的窗戶開著,風吹進來,帶著股熟悉的土腥味。
    窗台上,蹲著幾隻雪白的小狐狸,綠油油的眼睛盯著我,像在笑。
    我突然想起那個穿紫色壽衣的女孩,想起她黑洞洞的臉,想起她手腕上的勒痕。
    九年前,我看見她的時候,她是不是也在等誰?等一個能看見她的人,幫她打那個沒打通的電話?
    而那個老太婆,那個跳著兒歌的小姑娘,她們又在等什麽?
    送完單走出住院部,夜風吹在臉上,涼得像冰。我摸了摸口袋裏的桃木符,已經不燙了,像塊普通的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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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機又震動了,是條新訂單,地址是城郊舊樓4棟302,備注還是"帶包紅塔山,錢放腳墊下"。
    我盯著屏幕,突然覺得後背發涼。
    有些單,是不是永遠送不完?有些"人",是不是永遠在等?
    我發動電動車,車燈刺破黑暗,照向前方的路。路兩旁的樹影又開始晃,像些站著的人,有的在走,有的在飄,有的"唰"地一下就不見了。
    我知道,隻要我還開著這半隻眼,隻要還幹著這行,就還會遇見他們。
    遇見那個等電梯的老太婆,那個跳兒歌的小姑娘,還有那個穿紫色壽衣、想借手機的女孩。
    或許有一天,我會停下來,幫那個女孩打個電話。
    問問電話那頭的人,為什麽讓她等了這麽久。
    隻是不知道,那個電話打通了,接電話的,會是誰。
    接完那單舊樓的活兒,我在路邊蹲了半宿。煙抽了半包,露水打濕了褲腳,涼颼颼的像浸在水裏。手機屏幕亮著,訂單界麵停留在4棟302,備注裏的"紅塔山"三個字,在夜裏看著像道血痕。
    天快亮時,我還是點了接單。不是缺錢,是心裏堵得慌——那扇虛掩的門,那隻沾著紅的手,還有樓梯上蹦跳的小姑娘,像根刺紮在腦子裏,不弄明白睡不著。
    再次爬上舊樓的樓梯,鐵鏽味裏混著點香灰味。302的門依舊虛掩著,腳墊下的五塊錢還在,隻是邊緣發潮,像被人哭過。
    我敲了敲門,聲音比上次硬氣點:"您的煙。"
    裏麵沒動靜。
    "我放門口了。"我把煙擱在門邊,故意把腳步放重,噔噔噔往樓下走,走到二樓轉角就停了——我想看看,到底是誰來拿這包煙。
    樓梯間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過了大概十分鍾,樓上傳來"吱呀"一聲,是302的門開了。
    我屏住呼吸,從轉角探出頭往上看——一隻蒼白的手伸了出來,指尖捏著煙盒,慢慢縮回門裏。那隻手的手腕上,有圈青紫色的勒痕,和樓梯上小姑娘腿上的印子一模一樣。
    "是她?"我心裏咯噔一下。難道小姑娘說的媽媽,就是裏麵的人?
    就在這時,頭頂又傳來"咚咚"的跳聲。我抬頭一看,小姑娘還在三樓平台上蹦,碎花裙的裙擺飛起來,露出的小腿上,勒痕比昨天更深了,像要滲出血來。
    "媽媽......"她的聲音啞了,不再甜膩,帶著哭腔,"你什麽時候帶我走啊......"
    302的門"砰"地關上了。
    小姑娘的哭聲突然變尖,像被針紮了,蹦得更凶,"咚咚"的聲響震得樓梯扶手都在顫。我看見她的影子在牆上扭曲、拉長,最後變成團黑糊糊的東西,順著樓梯往下滾。
    "快跑!"我心裏隻有這一個念頭,轉身就往樓下衝。跑到一樓時,聽見身後傳來"噗通"一聲,像有什麽重物摔在了地上。
    回頭看,樓梯口空蕩蕩的,隻有團黑影在慢慢散開,像被風吹的煙。
    騎電動車離開時,我摸了摸口袋裏的桃木符,又燙了起來,這次燙得手心發疼,像要燒起來似的。
    中午在路邊攤吃餛飩,老板是個禿頂的中年人,一邊煮餛飩一邊跟我嘮:"聽說沒?城郊那舊樓死人了,一個女的把自己吊死在302,還帶著個小姑娘,聽說那小姑娘......"
    "怎麽樣?"我攥緊了筷子。
    "被活活餓死的。"老板壓低聲音,"警察說女的是為了躲債,帶著孩子藏在那兒,最後想不開......唉,造孽啊。"
    我心裏一沉。原來小姑娘腿上的勒痕,是餓瘦的;原來她總說"媽媽買糖",是餓極了的念想;原來302門裏的血腥味,不是別的,是她們娘倆的......
    那天下午,我又去了趟舊樓。302的門貼了封條,白底黑字,在陽光下刺眼得很。樓梯上幹幹淨淨的,像被人打掃過,可我總覺得腳下黏糊糊的,像踩著沒幹的血。
    三樓平台上,沒有小姑娘的影子,隻有風吹過窗欞的"嗚嗚"聲,像有人在哭。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接過舊樓的單。可有些東西,不是你想躲就能躲開的。
    一周後的傍晚,我送單到市中心醫院,剛走出住院部大門,就看見那個穿紫色壽衣的女孩站在路邊,還是垂著頭看手機。幾隻雪白的小狐狸圍著她轉圈,眼睛在暮色裏發著綠光。
    這次我沒躲,騎著電動車慢慢靠近。她好像沒察覺,手指還在屏幕上飛快地劃著。
    "你在等誰?"我停下車,聲音有點抖。
    女孩抬起頭,黑洞洞的臉上,兩點紅光更亮了,像燒紅的炭。"等一個人。"她的聲音軟軟的,帶著點疲憊,"等他接我電話。"
    "打不通嗎?"我問。
    她沒回答,隻是舉起手機。屏幕是黑的,根本沒亮。原來她一直在對著黑屏劃,像個迷路的孩子。
    "我幫你打吧。"我掏出自己的手機,"你說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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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的身體晃了晃,好像很驚訝。過了半天,她才報出串號碼,聲音輕得像耳語。
    我按號碼撥號,聽筒裏傳來"嘟...嘟..."的聲,一聲,兩聲,三聲......
    就在我以為沒人接時,電話通了。
    "喂?"聽筒裏傳來個蒼老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鄉音。
    "您好,"我看了眼女孩,"有個穿紫色壽衣的女孩讓我給您打......"
    "啪!"電話被掛斷了。
    再打,就是忙音。
    女孩的身體開始變淡,像被風吹的煙。"他還是不接......"她的聲音裏帶著哭腔,兩點紅光在黑臉上晃,像在掉眼淚,"他說過會接我回家的......"
    "他是誰?"我追問。
    女孩沒回答,慢慢轉過身,飄向遠處的小樹林。幾隻小狐狸跟在她身後,時不時回頭看我,綠油油的眼睛裏,好像藏著什麽話。
    我騎著電動車跟了過去。林子裏陰森森的,陽光都照不進來,地上落滿了枯葉,踩上去"哢嚓"響,像踩碎了骨頭。
    女孩停在棵老槐樹下,樹幹上纏著根粗麻繩,繩子上掛著塊木牌,上麵刻著個名字,筆畫被風雨磨得模糊了,隻能看出最後一個字是"強"。
    "他叫張強。"女孩突然開口,聲音像從樹裏鑽出來的,"是我男人,他說賺了錢就回來娶我,讓我穿紫色的壽衣等他......"
    我這才明白。紫色壽衣不是別的,是她的嫁衣。她不是死了才穿,是盼著心上人回來,提前備好的;她總對著黑屏劃手機,是在等張強的消息;她手腕上的勒痕,不是被捆的,是盼得太久,自己用繩子勒出的印記,想讓自己保持清醒......
    "他不會回來了。"我低聲說,"這種人......"
    "他會的。"女孩的聲音突然變尖,黑臉上的紅光閃得厲害,"他說過的!他說要帶我去城裏,住有電梯的房子!"
    幾隻小狐狸突然炸了毛,對著林子深處齜牙咧嘴,喉嚨裏發出"嗚嗚"的低吼。我順著它們看的方向,看見道黑影從樹後閃出來,快得像道閃電——是那種瞬移的"飄飄",看不清模樣,隻能看見個模糊的輪廓,手裏好像攥著什麽東西。
    "是他!"女孩突然飄了過去,速度快得像飛,"張強!我在這!"
    黑影停住了,慢慢轉過身。那是個男人的輪廓,很高,背有點駝,手裏攥著個皺巴巴的錢包。
    "你是誰?"男人的聲音嘶啞,帶著驚慌。
    "我是小花啊!"女孩的聲音哭了,"你不認得我了?我穿了你最喜歡的紫色......"
    男人突然尖叫起來,把錢包往地上一扔,轉身就跑,瞬移的速度比剛才更快,轉眼就沒了影。錢包摔開了,裏麵掉出張照片,照片上是個穿碎花裙的姑娘,梳著馬尾辮,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是年輕時的小花,沒穿壽衣,鮮活得很。
    女孩飄回樹下,撿起照片,黑洞洞的臉對著照片,一動不動。幾隻小狐狸圍上來,用腦袋蹭她的褲腿,像在安慰她。
    "他怕我......"過了半天,她才喃喃地說,"他怕我這個樣子......"
    我走過去,撿起地上的錢包,裏麵有張身份證,名字果然是張強,地址是鄰市的一個小區。錢包裏沒多少錢,隻有幾張皺巴巴的十塊、五塊。
    "他不是故意躲你。"我把身份證遞給她,雖然知道她可能看不見,"他大概是......愧疚。"
    女孩沒接,隻是捏著照片,身體越來越淡,最後變成透明的,和空氣融在一起。隻有那隻紫色的壽衣,像片花瓣,慢慢落在地上,被風吹著,飄向林子深處。
    幾隻小狐狸對著我叫了兩聲,也跟著跑進了樹林,轉眼就不見了。
    我站在老槐樹下,手裏還攥著那個錢包,心裏空落落的。原來有些等待,從一開始就注定沒結果;原來有些再見,比永別更讓人難受。
    傍晚送單路過醫院,又遇見那個穿斜襟褂子的老太婆。她還在住院部電梯口站著,背對著我,像在等電梯。
    這次我停了車,走過去按住電梯開門鍵。"阿姨,上幾樓?"
    老太婆慢慢轉過身。她的臉不再是青的,黑洞洞的眼睛裏,映著我的影子。"7樓。"她的聲音不那麽刺耳了,帶著點疲憊,"我去看我老頭子,他在那兒躺了三年了,總說等我給他送碗粥......"
    電梯門開了,我扶著她走進去。轎廂裏的燈沒再忽明忽暗,消毒水味裏,好像混進了點米香。
    "以前總跟他吵架,"老太婆看著顯示屏上的數字,像在跟我說話,又像在自言自語,"現在想吵,都沒人應了......"
    電梯"叮"地停在7樓。老太婆慢慢走出去,背影不再佝僂,像挺直了腰板。走到病房門口時,她回頭看了我一眼,笑了笑,露出沒牙的牙床,像個釋然的孩子。
    我站在電梯裏,看著她走進病房,門緩緩關上。突然覺得口袋裏的桃木符不燙了,涼絲絲的,像塊普通的木頭。
    騎電動車在夜色裏穿行,路邊的樹影還是歪歪扭扭的,像些站著的人。有的在走,有的在飄,有的"唰"地一下就不見了。
    我知道,隻要這半隻眼還開著,我還會遇見他們。遇見等電梯的老太婆,遇見穿壽衣的女孩,遇見樓梯上蹦跳的小姑娘。
    或許他們不是想嚇人,隻是被困在了某個瞬間,某個念想裏,等著一個能看見他們的人,聽他們說句話,幫他們了個心願。
    就像此刻,我手機裏還存著張強的號碼。或許有一天,我會打過去,告訴她:"有個穿紫色壽衣的姑娘,一直在等你回家。"
    至於他聽不聽,信不信,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有人替她把話說了。
    風從耳邊吹過,帶著點米香,像老太婆說的那碗粥。我笑了笑,擰動車把,車燈刺破黑暗,照亮前麵的路。
    今晚的單,還有很多要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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