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紅傘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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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點的鄉間小路,連月亮都躲在厚重的雲裏不肯露頭,隻有車頭的遠光燈劈開眼前的黑暗,在路麵上投出兩道慘白的光,照亮碎石子和坑窪,輪胎壓過去時發出“咯吱咯吱”的響,像誰在暗處用指甲刮著木頭,聽得人心裏發毛。我握著方向盤的手心裏全是汗,掌心的汗漬在真皮方向盤上留下淡淡的印子,連指尖都在微微發抖。
副駕上的老公陳凱歪著頭,酒氣混著煙味從他嘴裏飄出來,熏得我有點惡心。他閉著眼,眉頭卻皺得緊緊的,像在做什麽噩夢,嘴角偶爾抽搐一下,嘴裏還嘟囔著聽不懂的話。“早知道不跟你去喝酒了,這破路走得我心慌。”我騰出一隻手,揉了揉發緊的太陽穴,視線死死盯著前方——這條通往村裏的小路沒裝路燈,兩邊都是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風一吹,玉米葉子“沙沙”響,像無數隻手在黑暗裏揮舞,總讓人覺得下一秒就會有東西從裏麵鑽出來。
陳凱“唔”了一聲,勉強睜開眼,眼白上還帶著紅血絲,眼神飄忽地看向窗外:“快到了,過了前麵那個彎,再開五分鍾就到家了。”他說著,又打了個酒嗝,濃烈的酒氣撲麵而來,“你開慢點,那彎急,上次老張的車差點衝下去。”
我點點頭,腳輕輕踩在刹車上,車速慢慢降下來。車子剛拐過那個直角彎時,一道刺目的紅色突然闖進視野——不是路邊偶爾冒頭的野花,也不是什麽反光的垃圾,是一把紅色的傘,紅得像剛凝固的血,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豔得讓人睜不開眼。
傘下站著個人,看身形像是個年輕女人,穿著深色的衣服,布料貼在身上,看不清款式,她背對著我們,站在路邊的土坡上,雙腳好像陷在鬆軟的泥土裏,一動不動。風把傘麵吹得微微晃動,紅色的布料飄起來,邊緣蹭過玉米葉子,發出“窸窸窣窣”的聲,像片要落下來的血痂,在黑暗裏晃來晃去。
“我靠!”我嚇得心髒差點從嗓子眼裏蹦出來,手不受控製地猛打方向盤,車子“吱呀”一聲,右側輪胎差點衝下路基,蹭著路邊的野草,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火星子都濺了起來。陳凱瞬間被驚醒,猛地坐直身體,頭撞到車頂,他卻顧不上疼,抓著安全帶,聲音發顫:“咋了?咋了?撞著東西了?”
我還沒從剛才的驚嚇裏緩過來,胸口劇烈起伏著,呼吸都變得急促,手心裏的汗順著方向盤往下滴:“不是……剛才路邊有個人,撐著把紅色的傘,就站在那個土坡上,你沒看見嗎?”
陳凱皺著眉,揉了揉被撞疼的頭,探頭往窗外看,脖子伸得老長,眼神掃過路邊的土坡和玉米地:“哪有人?路邊啥都沒有啊,就玉米地和野草。”他說著,又揉了揉眼睛,好像覺得自己眼花了,“你是不是開太久了,眼睛花了?這大晚上的,誰會在這兒撐傘?不怕被人當成瘋子啊。”
“我沒看花眼!”我急了,聲音都提高了幾分,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就在那個坡上,背對著我們,紅傘特別顯眼,比紅燈還亮,我不可能看錯!”
陳凱沒再說話,隻是臉色慢慢變了,從剛才的疑惑變成了凝重,酒意瞬間醒了大半。他伸手按下車窗,夜風“呼”地灌進來,帶著股泥土混著腐爛葉子的腥氣,吹得我後頸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往路邊的土坡上看了半天,又轉頭看向我,眼神裏帶著點慌,喉結動了動:“真沒有……娟兒,你確定你看見了?沒騙我?”
我看著他的眼睛,裏麵滿是認真,甚至帶著點恐懼,不像是在騙我。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到頭頂,順著脊椎往上爬,我攥著方向盤的手更緊了,指節都凸了出來:“我……我確定,那傘紅得特別豔,布料像是綢子的,風一吹還會飄,我真的看見了。”
車裏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死寂,隻有儀表盤的綠光映著我們倆的臉,臉色都白得像紙。陳凱從口袋裏掏出煙,手抖得半天沒點著,打火機“哢噠哢噠”響了好幾下,火星子閃了又滅,最後他幹脆把煙和打火機都扔了,聲音發啞:“別管了,趕緊回家,快開,別回頭。”
我猛踩油門,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往前衝,引擎發出“嗡嗡”的轟鳴聲,剛才那個彎很快就被甩在了後麵,可我總覺得那把紅傘還在後麵跟著,紅色的影子在後視鏡裏晃,明明後視鏡裏隻有漆黑的夜和模糊的玉米地,可那種被盯著的感覺,卻揮之不去。陳凱也沒再閉眼,一直盯著窗外,雙手緊緊攥著,放在膝蓋上,指節都泛了青。
到家的時候,客廳的燈還亮著,婆婆坐在沙發上,手裏拿著個針線笸籮,縫著什麽,看見我們回來,趕緊放下針線站起來,臉上帶著擔憂:“咋才回來?路上沒出事吧?我看天都黑透了,一直擔心。”
陳凱沒說話,拉著我就往婆婆麵前走,腳步都有點不穩,聲音帶著顫:“媽,我們剛才在那個拐彎處,娟兒看見個人撐紅傘,就站在路邊,我往窗外看的時候啥都沒有,你說這咋回事?是不是撞著啥不幹淨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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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的臉一下子就白了,手裏的針線“啪嗒”掉在地上,她趕緊彎腰撿起來,又拉著我和陳凱的手,摸了摸我們的額頭,手指冰涼,聲音都變了調:“你們倆沒覺得不舒服吧?沒跟那東西說話吧?沒回頭看吧?”
“沒有,就看了一眼,沒說話,也沒回頭,我嚇得直接踩油門跑了。”我趕緊搖頭,心裏的慌勁越來越大,抓著婆婆的手,像抓著救命稻草,“媽,這到底是咋回事啊?那紅傘到底是誰的?”
婆婆沒回答,轉身快步往廚房走,腳步都有點亂,很快端來兩碗水,裏麵飄著些黃色的紙灰,攪得水渾濁不堪,她把碗遞給我們:“快喝了,這是我下午找村裏張嬸要的護身符灰,她跟老神仙學過,這灰能驅邪,喝了就沒事了。”
我看著碗裏渾濁的水,一股燒紙的味道飄進鼻子裏,有點犯惡心,可陳凱已經端起來,仰頭“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眉頭都沒皺一下。我也沒辦法,捏著鼻子,閉著眼,把水灌進嘴裏,燒紙的味道在嘴裏散開,像吞了把土,難喝得我差點吐出來,隻能強忍著咽下去。
喝完水,婆婆又從抽屜裏拿出兩根紅繩,紅繩上還拴著個小小的桃木片,桃木片上刻著看不懂的花紋,她給我和陳凱每人係了一根在手腕上,係得緊緊的,勒得手腕有點疼:“這桃木是老宅子那邊的老桃樹砍的,長了幾十年了,能鎮住髒東西。你們今晚別出門,也別開窗,窗簾拉嚴實點,明天天亮了再出去,聽見啥聲音都別理。”
她頓了頓,又說:“那個拐彎處,前幾天就有人說不對勁,村東頭的老王晚上路過,說聽見有人在哭,哭的聲音細細的,像個女的,他嚇得趕緊跑了,沒想到你們倆也撞見了。明天我再去張嬸那兒問問,看看要不要給你們倆做場法事,消消災。”
我和陳凱點點頭,都沒說話,心裏的恐懼還沒過去。那天晚上,我和陳凱擠在一張床上,燈開了一夜,我一夜沒睡,總覺得窗外有腳步聲,“沙沙”的,像有人穿著軟底鞋在走,偶爾還能聽見傘麵被風吹動的聲音,“嘩啦嘩啦”的,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楚,好像就在窗戶底下。陳凱也沒睡好,翻來覆去的,時不時還會驚醒,抓著我的手,聲音發顫:“娟兒,你聽見沒?好像有聲音。”
我隻能拍著他的背,安慰他說:“是風吹的,沒事,有桃木片呢,別怕。”可我自己心裏也慌得厲害,眼睛死死盯著窗簾,生怕下一秒就會有紅色的影子出現在窗簾上。
第二天早上,天剛亮,外麵傳來雞叫聲,陳凱就從床上爬起來,說要去那個拐彎處看看。我本來不想去,可心裏又好奇,也想知道昨晚到底是不是幻覺,最後還是跟著去了。我們騎著電動車,沿著昨天的路往那個拐彎處走,路上沒什麽人,隻有早起的村民在地裏幹活,看見我們,還笑著打招呼,可我沒心思回應,心裏一直發緊。
快到拐彎處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抓緊了陳凱的衣服,臉貼在他的後背上,不敢往前看。轉過那個彎,我一下子就愣住了——路邊的土坡上,真的多了座新墳。
墳是用新土堆的,土還是濕潤的,顏色比周圍的土深很多,還沒來得及立碑,上麵插著幾根香,香已經燃盡了,隻剩下黑色的香灰,散落在新土上。墳前放著個竹籃子,籃子是舊的,邊緣都磨破了,裏麵有幾個蘋果,蘋果已經有點蔫了,還有一把紅色的傘,就放在籃子旁邊,紅得像血,傘麵有點髒,沾了些泥土,跟我昨晚看見的一模一樣。
“這……這啥時候多的墳啊?我們昨天下午過來的時候,還沒有呢。”陳凱的聲音發顫,停下車,腳踩在地上,都有點站不穩,眼睛死死盯著那把紅傘。
我也懵了,看著那把紅傘,渾身的血好像都凍住了,手腳冰涼。昨晚我看見的,難道是這墳裏的人?她為什麽會撐著傘站在路邊?是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嗎?
這時候,旁邊地裏幹活的王大爺走了過來,他手裏拿著鋤頭,看見我們盯著新墳看,歎了口氣,臉上帶著惋惜:“你們也看見這墳了?這是前幾天剛埋的,是鄰村李家的姑娘,叫李紅,才二十三歲,多好的姑娘啊,可惜了。”
“她……她怎麽了?”我指著墳前的紅傘,聲音發啞,不敢大聲說話,怕驚擾了什麽。
王大爺放下鋤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騎電動車路過這兒的時候,被一輛大貨車撞了,貨車跑了,她當場就沒了。後來她家人找了半天,才在玉米地裏找到她,那把紅傘就在她旁邊,還好好的,沒壞。”
“那……那把紅傘是她的?”我又問,心髒跳得更快了。
王大爺點點頭,眼神裏滿是惋惜:“是啊,她生前最喜歡這把紅傘,是她男朋友送的,她走到哪兒都帶著。她家人說,讓她走的時候也帶著這把傘,路上能遮遮風擋擋雨。聽說她出事那天,天有點陰,她就撐著這把傘出門,沒想到……”他說著,又歎了口氣,搖著頭走回地裏幹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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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陳凱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恐懼。原來我昨晚看見的,真的是李紅的魂魄。陳凱抓緊我的手,他的手也冰涼,聲音發顫:“走,趕緊回家,以後再也別走這條路了,繞遠路也行。”
我們騎著電動車往回走,我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新墳,紅傘在風裏飄著,像個紅色的影子,站在路邊,好像還在看著我們。回到家,我把昨晚看見的細節跟婆婆說了,婆婆聽完,趕緊去了張嬸家,回來的時候,手裏拿著些黃紙和香,說要去給李紅燒點紙錢,讓她安心走,別再留戀陽間了。
下午的時候,婆婆去了那個拐彎處,燒了紙錢,還說了些安慰的話。從那以後,再也沒人說在晚上看見過紅傘,那個拐彎處也恢複了平靜,隻有那座新墳,還有那把紅傘,靜靜地待在路邊,提醒著路過的人,這裏曾經發生過的悲劇。
隻是我每次路過,還是會忍不住加快速度,不敢多看一眼那把紅傘,也不敢多想那個晚上的事。有一次,我白天路過,看見李紅的家人在墳前立了塊碑,碑上刻著她的名字和照片,照片裏的她笑得很燦爛,手裏拿著一把紅色的傘,跟我那晚看見的一模一樣。
後來,村裏給那條小路裝了路燈,晚上也亮堂堂的,可我還是不敢在晚上走那條路。有時候,我會夢見自己在那條鄉間小路上,看見一把紅傘,傘下的人慢慢轉過身,臉是模糊的,隻有一把紅傘,紅得像血,她對著我笑,聲音細細的:“姐姐,你能幫我找找我的男朋友嗎?我還沒跟他說再見呢……”
每次從夢裏驚醒,我都會渾身是汗,看著手腕上的桃木片,心裏久久不能平靜。我知道,李紅隻是有未了的心願,才會在夜裏出來,可我還是害怕,害怕再看見那把紅傘,害怕再聽見她的聲音。
現在,那個拐彎處的新墳已經長了些草,那把紅傘也慢慢褪了色,不像以前那麽豔了,可我每次路過,還是會想起那個晚上,想起那把紅傘,想起那個站在路邊的身影,心裏總會泛起一陣寒意,提醒著我,有些東西,即使看不見,也真實存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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