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圈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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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節過後第三天,天陰得像塊泡透了的黑布。我踩著滿地梧桐葉往地鐵站走,葉子爛在地上,踩上去"噗嗤"響,像踩碎了什麽軟乎乎的東西。空氣裏飄著燒紙的味道,混著雨水的腥氣,往鼻孔裏鑽,嗆得人喉嚨發緊——那味道很特別,不是單純的草木灰味,還帶著點甜,像沒燒透的糖人。
路邊的花壇裏,留著幾個黑黢黢的圈,是前兩晚燒紙時畫的。圈邊緣沾著沒燒透的紙灰,被風吹得打著旋,有片灰粘在我鞋麵上,像隻燒焦的蝴蝶。我走得急,趕著想在早高峰前衝進地鐵,右腳尖突然踢到個硬東西,低頭看時,鞋尖正蹭過一個圈的邊緣。
就那一下,圈裏的紙灰突然"騰"地冒起縷青煙,細得像根縫衣針,直直鑽進我的鼻腔。我打了個噴嚏,沒當回事,抬腳剛要走,太陽穴突然像被人用冰錐紮了一下,疼得我眼冒金星,手裏的豆漿"啪"地掉在地上,白色的液體濺起來,在那個黑圈旁邊洇出朵歪歪扭扭的花。
"操。"我扶著電線杆蹲下來,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頭從來沒這麽疼過,像有無數根鋼針在腦子裏攪動,連帶著後頸的筋都突突直跳,跳得跟打鼓似的。我摸出手機想打給公司請假,屏幕亮起來的瞬間,我看見自己的臉——慘白,眼窩陷得像兩個黑洞,額頭上不知何時沾了點灰,正慢慢往下滑,像條黑色的蟲子。
更嚇人的是時間,屏幕上的數字在亂跳:947,813,1205,最後"滋啦"一聲,定格在0000。漆黑的屏幕映出我身後的花壇,那個被我踩過的圈裏,紙灰正慢慢聚成個模糊的影子,像團被踩扁的黑煙,順著我的鞋印往我這邊爬,所過之處,地上的水窪都結了層薄冰。
我嚇得猛地站起來,頭更疼了,卻不敢再蹲,踉蹌著衝進地鐵。關門的瞬間,玻璃上貼過來個影子,扁扁的,像張被揉皺的黑紙,五官的位置隻有三個洞,正對著我的眼睛和嘴。
地鐵裏的冷氣吹得人發抖,可我後頸卻燙得厲害,像有人對著我的脖子哈熱氣。旁邊的大媽看我捂著頭哼哼,從布包裏掏出顆布洛芬:"姑娘,頭疼?吃這個試試,我家老頭子常備。"她的指甲上塗著紅指甲油,掉了兩塊,露出底下發黃的指甲蓋。
我接過來,手指抖得擰不開包裝。大媽歎口氣,幫我掰開鋁箔,藥片剛碰到舌尖,太陽穴又是一陣劇痛,疼得我"嗷"一聲把藥吐了出來。藥片落在地上,滾到座位底下,我彎腰去撿,眼睛突然瞥見座位底下的陰影裏——有隻沒穿鞋的腳,腳趾蜷著,沾著黑灰,正是我剛才踩過的圈裏的灰。那腳趾動了動,像在勾我的褲腳。
"這姑娘咋了?"大媽被我嚇了一跳,往旁邊挪了挪,布包裏的橘子滾出來,落在那隻腳旁邊,橘子皮瞬間變得皺巴巴的,像放了半個月。
我張著嘴說不出話,頭裏像有個東西在喊,不是聲音,是種尖銳的震動,震得我耳膜發麻,連地鐵報站的聲音都變成了"嗡嗡"的雜音。地鐵到站時,我幾乎是滾下去的,扶著樓梯扶手往上爬,每爬一步,都覺得有隻手在拽我的腳踝,力道越來越大,鞋跟都快被拽掉了,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每個腳印裏都沾著點黑灰。
出了地鐵口,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可我眼前卻是黑的,隻有無數個圈在轉,紅的、黑的、灰的,每個圈裏都有團影子在招手。我跌跌撞撞地往公司走,撞到了路邊的垃圾桶,垃圾桶"哐當"一聲倒了,裏麵的廢紙撒出來,纏在我的腳踝上,像團濕冷的頭發,越纏越緊。
公司在12樓,電梯上升時,數字在跳動,10,11,12——可我總覺得在9樓停了一下,門開了道縫,有股紙灰味鑽進來,混著電梯裏的消毒水味,變成種說不出的腥氣。電梯裏的鏡子映出我的臉,眼窩深陷,嘴唇發青,額頭上的灰變成了個模糊的指印,五個指頭的形狀清清楚楚,連指紋的紋路都能看見。
"曉梅?你咋了?"前台小姑娘嚇了一跳,手裏的咖啡差點灑在鍵盤上,"臉白得跟紙似的,跟......跟那天樓下燒的紙人似的。"她說話時,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的身後,像看見什麽東西。
我剛要說話,頭突然疼得更狠了,像有把錘子在太陽穴上鑿,疼得我直撞牆。"咚、咚"的響聲引來了同事,他們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隻有林姐擠開人群。她手裏還拿著沒織完的毛衣,竹針在她手裏轉得飛快,毛線是暗紅色的,像摻了血。
"別動她。"林姐的聲音很沉,眼睛像鷹隼似的盯著我的腳,"你早上是不是踩啥不幹淨的東西了?"她的目光掃過我的鞋底,突然皺緊了眉,"鞋上這灰......是燒紙的灰吧?"
我疼得說不出話,隻能點頭,眼淚混著冷汗往下掉,砸在地上,濺起細小的灰點。林姐放下毛衣,拉著我往她工位走,她的手很涼,指甲縫裏還沾著點暗紅色的線,像幹涸的血,掐得我手腕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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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踩啥了?"她把我按在椅子上,從抽屜裏翻出個玻璃杯,往裏麵倒了半杯涼水。水剛倒進去,就"咕嘟咕嘟"冒起了泡,像水開了似的,水麵上還漂著層油乎乎的東西,閃著光。
"路......路邊燒紙的圈......"我咬著牙說,每說一個字都像在吞玻璃渣,頭裏的震動越來越厲害,耳朵裏嗡嗡響,好像有無數人在裏麵吵架。
林姐"嘖"了一聲,從包裏掏出三根筷子,是那種最普通的竹筷,筷頭被磨得發亮,上麵還沾著點飯粒,已經幹硬發黑。"拿著。"她把筷子塞到我手裏,"對著筷子哈三口氣,心裏別想別的,想你早上踩的那個圈。"
我的手抖得厲害,三根筷子在我手裏東倒西歪,像三個醉漢。林姐按住我的手,她的指甲掐進我的手背,疼得我一哆嗦:"穩住!這東西跟你到公司了,再磨蹭會兒,你這頭得疼炸,到時候神仙都救不了你。"
我盯著筷子,腦子裏全是那個黑黢黢的圈,還有圈裏冒起的青煙,以及那隻沒穿鞋的腳。對著筷子哈第一口氣時,我聽見耳邊有個細細的聲音在笑,像小孩用手指刮玻璃,刺得人耳膜疼。哈第二口氣時,玻璃杯裏的水突然"咕嘟"冒了個大泡,水裏映出個模糊的影子,正趴在我的肩膀上,頭發很長,垂到水裏,像水草。哈第三口氣時,頭突然不疼了,像有根針被拔了出來,舒服得我差點哼出聲,可後頸的燙意更濃了,像貼了塊燒紅的烙鐵。
"鬆手。"林姐說。
我一鬆手,三根筷子竟直直地立在了水裏,筷子尖沾著水珠,一動不動,像三根紮在地裏的香。辦公室裏突然安靜下來,連打印機的聲音都停了,所有人都盯著那三根筷子,大氣不敢出。有個剛來的實習生想說話,被旁邊的老員工一把捂住了嘴。
"看見了吧?"林姐的聲音有點發緊,眼睛盯著筷子投在桌子上的影子,"不是你自己頭疼,是有東西跟著你,它在跟你要東西呢。這筷子立得住,說明它怨氣不輕,你踩的那下,怕是踩疼它了。"
我盯著立著的筷子,突然發現水麵上漂著點灰,和早上圈裏的紙灰一模一樣,正順著杯壁往上爬,像條小蛇。筷子的影子投在桌子上,像三個站著的人,肩膀窄窄的,正對著我鞠躬,腰彎得像要折了。
"它......它要啥?"我的聲音抖得像秋風裏的葉子,手心裏全是汗,黏糊糊的。
林姐沒說話,從包裏掏出一遝黃紙,是那種裁得方方正正的草紙,邊緣還帶著毛刺,紙上有股淡淡的黴味。"跟我來。"她抓起黃紙,拉著我就往公司後麵的空地走,竹筷被她隨手扔在桌子上,還穩穩地立在水裏,像個小小的墓碑,水麵上的灰已經爬滿了杯壁。
公司後麵的空地堆著些舊紙箱,牆角長著半人高的雜草,草葉上還掛著晨露,風一吹過,"沙沙"響,像有人在裏麵磨牙。空氣裏飄著股鐵鏽味,混著遠處垃圾桶的餿味,讓人胃裏發翻。林姐找了塊幹淨的地,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個圈,比我早上踩的那個大得多,邊緣畫得又深又圓,像用圓規量過似的。
"把紙燒了,燒的時候別說廢話,心裏念叨念叨,說你不是故意的,給它送錢了,讓它別跟著你了。"林姐把黃紙遞給我,又掏出個打火機,是那種紅色的塑料打火機,上麵印著"恭喜發財",邊角都磨圓了。
我蹲在圈裏,手抖得打不著火。風突然變大了,黃紙被吹得飛起來,有幾張貼在我臉上,涼得像死人的手,上麵的毛刺刮得皮膚生疼。林姐按住我的手,幫我點燃黃紙,火苗竄起來的瞬間,我看見圈外的雜草裏,有個黑影正慢慢站起來,很高很瘦,像根被燒黑的木頭,沒有肩膀,脖子細得像根竹竿。
"念叨啊!"林姐推了我一把,她的手也在抖,"別愣著,越愣著它越急!"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踩你的圈......"我結結巴巴地說,火苗舔著我的手指,燙得我一哆嗦,"我給你送錢了......你別跟著我了......頭疼......真的頭疼......"
黃紙燒得很快,化成灰的紙蝴蝶在圈裏打著旋,有的粘在我的褲腿上,像黑色的花,抖都抖不掉。燒到一半時,頭突然又開始疼,比早上更狠,像有把鑽子往腦子裏鑽,疼得我抱著頭在地上打滾,聽見有個聲音在我腦子裏喊:"不夠......不夠......我的圈......我的......"
"再加幾張!"林姐從包裏又掏出一遝黃紙,全扔進火裏,紙團砸在火苗上,"轟"地一聲,火星濺起來,落在她手背上,燙出個紅印,她卻像沒感覺似的。
火苗竄得更高了,差點燒到我的頭發,我聞到自己頭發被燎到的焦味。火裏映出個模糊的臉,顴骨很高,眼睛凹進去,黑洞洞的,正對著我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兩排黃黑的牙。圈外的黑影又近了些,我能看見它沒穿鞋的腳,腳趾縫裏全是泥,和我早上在地鐵裏看見的一模一樣,腳趾甲又長又黑,像野獸的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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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你錯了!大聲說!"林姐在我耳邊喊,聲音大得震耳朵,"讓它知道你服了!"
"我錯了!我不該踩你的圈!"我對著火喊,眼淚鼻涕一起流,糊了滿臉,"你要多少我都給你燒!別再疼我了!求求你了!"
剛喊完,頭突然又不疼了,像有人把腦子裏的鑽子拔走了,連後頸的燙意都消了。火裏的臉慢慢淡下去,嘴角的笑變成了委屈,像個被搶了糖的孩子。圈外的黑影開始往後退,退到雜草深處,隻露出個模糊的輪廓,像塊立在地裏的石頭,風一吹,草葉擋住了它,就看不見了。
黃紙燒完的時候,風突然停了,紙灰落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像給圈裏鋪了塊黑毯子。有片灰飄起來,落在我手背上,涼絲絲的,像有人在摸我。林姐拉我站起來,我的腿麻得像不是自己的,剛走出圈,就聽見身後"嘩啦"一聲,回頭看時,圈裏的紙灰突然聚成個小小的山,像座迷你的墳,墳頂上還立著三根細細的草,長得筆直,像剛才立在水裏的筷子。
"走吧。"林姐拽了我一把,她的手心全是汗,"它收了你的東西,不會再跟著你了。這種東西,大多是些孤魂,就圖個念想,你敬著它,它就不為難你。"
我回頭看了眼那堆紙灰,突然發現紙灰堆裏,有個小小的腳印,隻有前腳掌,和我早上在地鐵裏看見的那隻腳一模一樣,隻是小了很多,像個孩子的腳。
回到公司時,林姐桌子上的玻璃杯已經空了,水不知去哪了,杯壁上留著圈淡淡的灰痕。三根筷子躺在桌子上,筷頭沾著的水珠不見了,隻剩下點水漬,像哭過的淚痕,筷子中間還夾著片黃紙灰,薄得像蟬翼。
同事們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沒人敢問,隻有前台小姑娘遞過來杯熱水,手指抖得厲害,杯蓋都沒蓋緊,水灑在我手背上,她"啊"了一聲,慌忙去擦:"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我接過杯子,手還在抖。
林姐拿起竹針繼續織毛衣,線在她手裏繞來繞去,像條蛇。"以前老家出過這事,我奶奶教的。"她的聲音很輕,眼睛盯著毛線,"中元節前後的圈不能踩,那是給那邊的人畫的地盤,相當於他們的家。你踩了,就是拆了人家的門,人家能不跟著你要個說法?"
我想起早上那個圈,突然覺得後怕:"那......那跟著我的到底是啥啊?看影子挺高的,不像個老人。"
林姐織毛衣的手頓了一下,竹針"哢噠"碰了一聲,毛線斷了。她低頭穿線,聲音壓得很低:"誰知道呢,可能是沒人祭拜的孤魂,也可能是......"她抬頭往窗外看了眼,"你看樓下那棵老槐樹,去年這個時候,是不是有人在樹下燒過紙?"
我往窗外看,樓下的老槐樹枝繁葉茂,樹底下有個黑黢黢的坑,像被火燒過,周圍的草長得比別處都高,瘋瘋癲癲的。"好像是......當時還覺得奇怪,誰會在樹底下燒紙。"
"那是個流浪漢,"林姐的聲音很沉,像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去年冬天凍死在樹下的,五十多歲,高瘦高瘦的,聽說以前是個老師,後來精神不太好,就一直在那附近轉悠。沒人管,還是清潔工報的警,收屍的時候,他懷裏還揣著半張舊照片,上麵有個小孩。"
我的後背突然冒起層冷汗,想起火裏那個高瘦的臉,還有圈外那個像黑木頭的影子——高瘦,可不就像他嗎?那隻沒穿鞋的腳,是不是因為他死前沒鞋穿?
"他......他為啥在我腦子裏喊"我的圈"?"
"可能是覺得委屈吧。"林姐歎了口氣,重新拿起毛線,"活著的時候沒個家,死了想在樹下占個小小的圈,還被你踩了,換誰都得急。"
下班時,我特意繞開早上的路,走了另一條道。路過便利店時,進去買了兩遝黃紙,就是林姐用的那種草紙,還買了個小小的蛋糕,塑料盒裝的,上麵印著朵奶油花。走到老槐樹下,我學著林姐的樣子,用樹枝畫了個圈,比下午在公司後麵畫的那個還大,邊緣畫得又深又圓,然後把黃紙和蛋糕都放在圈裏點燃。
火苗竄起來的時候,蛋糕盒被燒得"劈啪"響,奶油化成油,滴在火裏,冒出甜甜的煙。我聽見樹頂上有個聲音在說"謝謝",很輕,像風吹過樹葉,又像個老人在咳嗽。紙灰被風吹到樹洞裏,洞裏好像有雙眼睛在看著我,暖暖的,不像早上那麽嚇人,倒有點像爺爺看我的眼神。
從那以後,每年中元節過後,我都會去老槐樹下燒點紙,畫個大大的圈,邊緣畫得又深又圓,有時會帶塊點心,有時是個蘋果。林姐說我太較真,可我總覺得,那個高瘦的影子就在樹後麵看著,他隻是需要一點點被尊重的感覺,就像我們活著的人,需要一個安穩的家。
有天加班到很晚,走出公司時,月亮已經掛在老槐樹頂上,像個發黃的燈籠。我鬼使神差地又往樹下走,想看看白天燒的紙灰還在不在。剛走到樹跟前,就看見樹下的圈還在,隻是圈裏多了個小小的紙人,穿著紅色的紙衣服,手裏拿著根竹筷,正是我那天在林姐桌子上見過的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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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一吹,紙人搖搖晃晃的,像在跟我打招呼。我嚇得後退一步,卻看見紙人腳下壓著半張照片,照片上有個小男孩,坐在槐樹下,手裏舉著個紙飛機,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照片的邊角已經焦了,像是從火裏撿出來的。
突然想起林姐說的,他懷裏揣著半張舊照片。原來,他不是一個人,他心裏還裝著個孩子,或許是他沒能長大的兒子,或許是他再也見不到的親人。
我蹲下來,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撿起來,用手機拍了張照,然後放回圈裏,又往圈裏添了幾張黃紙。這次沒點火,隻是把紙鋪平,像給那個小小的世界蓋上一層被子。
轉身要走時,腳邊突然傳來"哢噠"一聲,低頭看,是根竹筷,不知從哪滾過來的,正好落在圈邊上,像在替他跟我說再見。我想起那天立在水裏的三根筷子,突然明白,或許他不是在跟我要東西,隻是想讓我知道,他在這裏,他還記得那個孩子,他沒被徹底忘記。
從那以後,每次路過老槐樹,我都會放慢腳步。有時能看見樹下的圈被人重新畫過,邊緣更清晰了,像是有別的人也來過。有次甚至看見圈裏放著個小小的紙飛機,翅膀被風吹得微微動,像隨時要飛起來。
林姐後來退休了,臨走前把那副竹針送給了我,說:"有些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但心裏存點敬畏,總不是壞事。"我把竹針放在辦公桌的抽屜裏,和那半包沒燒完的黃紙放在一起。
今年中元節過後,我又去了老槐樹底下。畫圈的時候,發現地上有個新的腳印,很大,像是個男人的鞋印,踩在圈的邊緣,卻沒敢往裏踏。圈裏的紙灰很幹淨,沒有被踩過的痕跡,風一吹,紙灰揚起又落下,像無數隻溫柔的手,在輕輕撫摸著屬於他們的小小世界。
回去的路上,我摸了摸口袋,裏麵的打火機硌著腿。陽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暖的,頭再也沒疼過。隻是偶爾看到地上有燒紙的圈,還是會下意識地繞開,仿佛能看見圈裏那個高瘦的影子,正抱著半張照片,安安靜靜地坐著,等著某個不會再來的人,或者,等著像我這樣,願意停下來,給他們一點念想的陌生人。
辦公室的抽屜裏,那三根竹筷還在,立在一個小小的玻璃罐裏,罐底鋪著層紙灰,是我從老槐樹下帶回來的。有時加班到深夜,台燈的光落在筷子上,會看見筷子的影子在牆上輕輕晃,像有人在遠處朝我點頭,又像在說,謝謝你,還記得我。
我知道,有些圈,劃在地上,也劃在心裏。踩不踩得動,全看你願不願意,給那些被遺忘的影子,留一點點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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