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方家老宅的院落裏碎成慘白的殘片。
    六個陶甕在齊隆福癲狂的舞動中劇烈震顫，甕身上“方”字血紋如同活物般蠕動，每一個筆畫都在滲出暗紅色的液體。
    “哢嚓……”每一個陶甕的蓋子猛然炸裂，黑霧中浮現出方氏先祖模糊的麵容。
    那霧氣凝結成無數細小的血蟲，每一隻蟲背上都刻著“方”字族徽，瘋狂鑽入方忠民等人的七竅。
    方忠民的麵皮突然脫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
    方老漢的脊骨刺破棉襖，每節骨頭上都浮現出方氏族譜的蠅頭小楷；
    方寡婦的頭發絞成麻花狀，發梢睜開數十隻布滿血絲的眼睛；
    三個年輕人的皮膚突然泛起蠟質光澤，指關節發出貢燭燃燒時的劈啪聲。
    他們驚恐地抓撓著自己的手臂，卻隻能看著五指像祭祀用的紅蠟般坍縮滴落。
    在地麵匯聚的粘稠液體中，漸漸浮現出他們扭曲的倒影……每張臉都在血泊裏詭異地微笑。
    小滿的渡陰鈴突然自行震顫，鈴身上的符紋滲出黑血。
    麥冬的斬魂刀發出低沉的嗡鳴，刀身上的銅錢無風自動。
    林雪的《洗冤錄集》自動翻到“親族相殘”篇，紙頁邊緣滲出暗紅。
    趙舒年的七星蔑刀微微顫動，隨著七星蔑刀揮舞，三個紙人跳了出來，緊盯著那幾個村民。
    “你們……”齊隆福撕開衣襟，胸口赫然烙著方氏宗祠的圖案，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嘶啞，“都要陪葬……”
    第七個破碎陶甕底部，兩顆灰白球體突然彈射而起。
    在接近齊隆福麵門的瞬間，球體裂開……
    骨粉灌入鼻腔的刹那，齊隆福嚐到了三千年前龍淵底部的味道：那種混合著朱砂、龍血與青銅鏽的腥澀。
    他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仿佛有根燒紅的鐵釘正從右耳貫穿到左耳……
    恍惚間，他看見方柔被推下龍淵時，黑龍眼中反射的最後一抹朱砂光……
    與此刻漫天骨粉中閃爍的“方”字血紋如出一轍。
    六個變異方家人的動作突然定格，他們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鎖鏈的形狀……
    就像當年束縛方柔的青銅鏈。
    齊隆福的思緒似乎穿越了千年。
    陰陽裂縫間，赤紅的火舌舔舐著天穹，將整座齊家莊園燒成扭曲的剪影。
    十數條黑龍在濃煙中翻騰，剝落的鱗片下露出流動的暗影，每一次吐息都噴出細小的青銅碎片……
    那是被消化殆盡的契約鎖鏈殘骸。
    龍吟不再是威嚴的咆哮，而是千萬個冤魂的慟哭，聲波震得空間裂開蛛網般的縫隙。
    齊玥踏空而來，素白的裙裾在熱浪中紋絲不動。
    她掌心托著的龍鼎虛影浮現出山河社稷圖，鼎身纏繞的九條鎏金龍紋突然睜開豎瞳。
    那些肆虐的黑龍頓時畏縮後退，龍頸處的逆鱗滲出腥臭的黑血……那是被龍鼎鎮壓千年的恐懼。
    黑影如毒蛇般竄出。
    方偃的手掌穿透齊玥後心時，指尖帶出的不是鮮血，而是密密麻麻的青銅鎖鏈。
    那些鎖鏈本是封印龍鼎的禁製，此刻寸寸斷裂。
    龍鼎墜入火海的瞬間，鼎耳上的狴犴雕像發出最後一聲哀鳴。
    “轟……”鼎身裂開的刹那，無數龍怨如潰堤般湧出。
    龍怨在空中凝結成畸形的影子：有的如多足蜈蚣般蜿蜒遊動，有的表麵浮動著密密麻麻的古老咒文，更多的是不斷分裂又聚合的黑色霧團，每次重組都會發出契約卷軸被撕碎的聲響。
    它們撲向黑龍，像水銀般從黑龍的眼耳口鼻鑽入。
    被附體的黑龍皮肉頓時沸騰，龍角彎曲成問卦的筮草形狀，龍爪上生出祭祀用的青銅鈴鐺。
    齊玥墜向火海時，咬破的手指在鼎身劃出的血咒並非文字，而是一幅微縮的《方齊聯姻圖》。
    圖中兩個正在交拜的新娘突然扭頭對視，蓋頭下露出布滿龍鱗的臉。
    冥龍的到來讓天地驟然失色。
    這頭陰司神獸的每一片鱗甲都刻著往生咒，卻在撕咬龍怨時被反噬……
    那些怨氣化作細小的手，順著冥龍的牙縫爬進喉嚨。
    魏判官的朱筆在空中寫出的“封”字，每一筆都帶著冥龍被汙染的黑血，最終化作十三根釘住墓穴的青銅柱。
    齊隆福的瞳孔劇烈收縮，那些鑽入七竅的骨粉在他顱內凝結成齊隆錦的魂影。
    這魂體並非人形，而是由無數細小的青銅鎖鏈纏繞而成……每節鎖鏈上都刻著他們前世共赴黃泉時的血字契約。
    “你看……”齊隆錦的魂體突然裂開，露出內裏流轉的三世畫麵：
    第一世是禦龍氏齊猊被黑龍吞噬時，方柔用點睛筆刺穿自己心髒
    第二世龍鼎墜火瞬間，魏判官的朱筆正好點在雙生胎兒的眉心
    第三世則是此刻院中，四件陰司法器正發出共鳴的幽光
    小滿突然按住自己左耳，渡陰鈴的指骨鈴舌撕開她耳垂一道血口。
    “收不住怨氣了！”鈴身上“酆都”二字滲出的黑血在地上匯成箭標，直指齊隆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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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麥冬的斬魂刀發出嗚咽，裹屍布刀柄自行解開。
    黑貓金瞳裏映出林雪手中《洗冤錄集》末頁……那裏浮現著齊隆錦三世的死亡記錄，每個日期都在滲出墨汁。
    趙舒年單膝跪地，將融化的七星蔑刀插進自己影子。
    紙孟婆湯碗的裂縫“哢”地延伸，與齊隆福胸口宗祠圖案的裂痕完美對接。
    “陰差過境……”齊隆福突然嘔出一口黑血，血中遊動著契約鎖鏈的碎片，“原來你們都是……”
    他的皮膚開始浮現魏判官當年寫下的封印咒文，那些朱砂字跡像燒紅的鐵鏈般勒進血肉。
    六個變異方家人突然集體跪倒，他們皮膚下的族譜文字正被陰司法器抽離，在空中組成一道血色往生門。
    門縫裏伸出無數青銅鎖鏈，鏈頭上掛著他們每一世簽下的血契……
    血色的往生門前，青銅鎖鏈忽然靜止。
    那些懸掛的血契文書在陰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兒時窗外的竹葉輕吟。
    齊隆福怔怔地望著其中一張血契……那上麵歪歪扭扭的孩童筆跡。
    血契上寫著兩個名字：“齊隆福”、“齊隆錦”，還畫著兩個手牽手的小人。
    他的眼角突然滾落一滴渾濁的淚，淚珠墜地時，竟化作一枚泛著青光的銅錢，在地上輕輕旋轉。
    齊隆錦的魂體從鎖鏈中脫離，漸漸凝實成少女模樣。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那是他們兒時最常玩的“猜銅錢”遊戲的手勢。
    “哥，該回家了。”
    齊隆福顫抖著抬起手，在觸碰到齊隆錦指尖的刹那，兩人身上同時泛起柔和的白光。
    那些猙獰的契約鎖鏈寸寸斷裂，化作漫天流螢。
    他們的身形漸漸縮小，最終變成兩個穿著紅肚兜的孩童虛影，手牽著手，蹦蹦跳跳地走向往生門。
    門內傳來歡快的童謠聲，隱約可見一條開滿彼岸花的小路，路盡頭是座掛著紅燈籠的農家小院。
    六個方姓村民身上的異變如潮水般退去。
    方忠民茫然地摸著恢複如初的臉，方老漢佝僂著背咳嗽，方寡婦慌亂地整理著散亂的發髻。
    他們麵麵相覷，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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