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之都，渡陰人家族。
    黑暗像粘稠的墨汁般包裹著小滿。
    她感覺自己漂浮在虛無中，四肢沉重得無法動彈。
    忽然，一縷幽綠色的光從遠處滲來，如同深夜墳塋間的磷火，忽明忽暗。
    “嗒……嗒……嗒……”腳步聲。
    有人正從光芒深處走來。
    小滿想要後退，卻發現自己的腳陷進了地麵……
    不，那不是地麵，而是無數糾纏在一起的黑色發絲，每一根都蠕動著，像活蛇般纏繞上她的腳踝。
    “姐姐……？”她顫抖著呼喚。
    光芒中的身影逐漸清晰……那是滿，她最熟悉的姐姐，卻又不完全是。
    滿穿著一件濕漉漉的白色壽衣。
    衣角滴落的水珠在發絲地麵上砸出一個個小坑，坑裏立刻長出慘白的桑樹幼苗，轉眼又枯萎成灰。
    她的臉……
    左半邊依然是姐姐溫柔的模樣，可右半邊卻爬滿了金色的蠶紋。
    皮膚下有什麽東西在蠕動，時不時頂起一個凸起，又平複下去。
    最恐怖的是她的嘴……
    右半邊的嘴角撕裂到了耳根，露出裏麵密密麻麻的、如同銼刀般的尖牙。
    “丟掉聽風錢……”滿的聲音像是從深井裏傳來，帶著空洞的回音。
    她抬起手，指向小滿的梳妝台……可那雙手的指甲已經變成了半透明的蠶絲，指尖滲出琥珀色的黏液。
    “不然……”滿突然咧開嘴笑了，右半邊的嘴裏爬出一條金蠶，蠶背上赫然刻著“聽風”二字！
    小滿尖叫著後退，卻撞上了什麽東西……
    一具懸掛的屍體。
    那是她自己。
    屍體穿著和她一模一樣的睡衣，脖子上纏著紅繩，繩子上係著那枚聽風錢。
    屍體的眼睛突然睜開，直勾勾地盯著她，嘴角慢慢咧開……
    “……你就會變成我。”
    梳妝台銅鏡的水銀剝落處，隱約映出魏明在黑暗中揮筆的身影，他龍鱗臂上的青光正與聽風錢共振……
    冷汗浸透了後背，心髒狂跳如擂鼓。
    她顫抖著摸向頸間……聽風錢還在，觸感冰涼，像一塊永遠不會溫暖的屍骨。
    聽風錢在魏明掌心幽幽發亮，清冷的光暈如水紋般在密閉的房間裏蕩漾開來。
    牆壁上原本模糊的紋路在光照下逐漸清晰……那竟是無數細小的蠶形浮雕，每一隻都張著口器，仿佛在無聲嘶鳴。
    魏明皺眉，指腹摩挲著錢幣邊緣。
    方才白七七明明與他一同踏入這房間，此刻卻不見蹤影，唯有地上零星滴落的血跡延伸至牆角，詭異地消失在石縫間。
    “白七七……”他的低喚在石室內回蕩，聲音撞上牆壁後竟變得扭曲，如同千萬人竊竊私語的合音。
    “嚓……”石室突然微微一震。
    魏明猛地抬頭，隻見對麵石壁上緩緩裂開一道縫隙……
    那不是普通的門，而是一張由金蠶絲編織成的巨網，網眼間流動著琥珀色的黏液。
    網後傳來輕柔的呼喚：“來呀……想知道聽風錢的秘密，你就來呀……”
    那聲音時而像白七七的冷冽，時而如季雲舒的溫婉，最後竟變成他自己嗓音的回響。
    龍鱗臂上的生死印突然灼痛起來，暗紅紋路如血管般搏動。
    判官筆在腰間劇烈震顫，朱砂從筆毫間簌簌灑落，在地上拚成一個猩紅的“凶”字。
    “不能進……”魏明後退半步，腳跟卻踩到一物。
    低頭看去，竟是半枚埋在灰塵裏的青銅鈴——與白七七玄煞魂尺上懸掛的算籌相差無幾！
    網後的聲音陡然尖銳：“她就在我手裏喲……”
    一陣孩童的輕笑從網眼滲出，幾條透明蠶絲突然激射而出，纏住魏明的手腕。
    蠶絲接觸皮膚的瞬間，他看到了片段幻象：
    白七七被困在蠶繭中，七枚算籌釘穿她的掌心，算籌末端竟組成微型北鬥陣，青光艱難抵抗著蠶繭收縮；
    季雲舒跪在往生桑下，眉心“風”字淌血；
    而黑暗深處……小滿正對著銅鏡。
    銅鏡裏映出小滿手持聽風錢，正將其塞入一個與她相貌相同的傀儡人偶眼眶。
    人偶突然咧嘴一笑，真實的她卻捂著右眼踉蹌後退……
    “混賬！”魏明暴喝一聲，龍鱗臂青光大盛。
    他非但沒有掙脫蠶絲，反而順勢衝入網中……
    判官筆蘸著生死印的血，在蠶網閉合前最後一刻，畫下一道“破”字符。
    魏明踏入通道的刹那，四周驟然扭曲。
    青的光暈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腳下不再是堅實的石磚，而是綿軟如腐肉的觸感，每一步都陷進半寸，發出黏膩的“咕唧”聲。
    空氣中飄蕩著腥甜的氣息，像是陳年的血鏽混著檀香。
    通道兩側的牆壁逐漸透明，浮現出無數懸浮的碎片……那是他記憶的殘影，每一片都裹著幽綠的磷火，無聲燃燒。
    碎片中傳來嬰兒的啼哭。
    魏明看見自己蜷縮在繈褓中，被一雙蒼白的手托起。
    那雙手屬於一個麵容模糊的女人，她的脖頸上纏著紅繩，繩下懸著一枚泛青的銅錢……聽風錢的輪廓一閃而過。
    “這孩子……注定要渡陰。”女人的聲音被撕裂，化作無數蠶食般的沙沙聲。
    畫麵驟然破碎，黑暗裏伸出無數枯手，試圖抓住魏明的腳踝。
    他揮動判官筆，朱砂濺落，枯手化為灰燼。
    通道突然傾斜，魏明踉蹌著跌入另一段記憶。
    七歲的他跪在院子裏，頭頂是一輪血月。
    大伯攥著他的肩膀，聲音發抖：“你爸媽……被‘風’帶走了。”
    牆角陰影蠕動，鑽出一個佝僂的身影……那是父親的背影，正將聽風錢按進一名活人的眼眶。
    鮮血順著錢孔滴落，竟化作金蠶，鑽入地縫。
    “爸爸！”幼年的魏明哭喊著衝過去，卻被大伯死死抱住。
    父親回頭，半張臉已爬滿蠶紋，眼中滾落兩行血淚，脖頸以詭異角度扭轉，像被無形的絲線吊起。
    他的手臂僵硬地將聽風錢按進活人眼眶，如同提線木偶般機械重複著動作：“別找我……除非你想變成‘它們’的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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