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殘橋·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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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識從無邊的冰冷與死寂中,被一種粗糙的摩擦感硬生生刮了回來。
    像是沉溺在萬載玄冰的海底,被無形的鉤鎖拖拽著,一寸寸剝離那幾乎與靈魂凍結在一起的虛無。每一次摩擦,都帶來刮骨剔髓般的劇痛,以及某種……阻塞感?仿佛有什麽粘稠厚重的東西,正死死裹纏著、拖累著這殘破的形骸,抗拒著這艱難的“上浮”。
    痛……
    這是第一個清晰的感覺。不是盤古血焰燃燒時的暴烈灼痛,也不是空間亂流切割的尖銳刺痛,而是一種浸透了的、沉甸甸的陰冷之痛,如同整個人被塞進了灌滿冰渣和鏽蝕鐵屑的棺材裏,每一次微弱的掙紮,都會引來更深的剮蹭與窒息。
    他“感覺”到自己似乎在移動,被某種力量拖行著。周遭是絕對的黑暗,卻並非歸墟之眼那吞噬一切的虛無,而是充斥著實體的阻礙——冰冷、堅硬、帶著不規則棱角的碎塊不斷撞擊著“身體”,發出令人牙酸的磕碰聲。更遠處,是永無止境的、能凍結神魂的寒風呼嘯,風中裹挾著無數細碎而尖銳的、仿佛億萬亡魂囈語般的嘶嚎,層層疊疊,鑽腦噬心。
    是那片負麵能量風暴!他們沒有被歸墟之眼徹底吞噬,而是墜入了其外圍的恐怖風暴帶!
    那拖行他的力量……
    任天齊竭力凝聚起一絲微弱到極致的神念,向外探去。
    觸感反饋回來——是根須。他那些幾乎徹底枯死的根須,此刻正被一條蒼白的、半透明的、仿佛由極寒冰晶凝聚而成的鎖鏈緊緊纏繞著!鎖鏈的另一端,延伸向黑暗深處,傳來的拖拽力量並不狂暴,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平穩。
    是誰?
    神念順著鎖鏈艱難地蔓延,終於“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一道殘破不堪的、由無數巨大慘白骨骼和漆黑金屬殘片強行拚接而成的長橋,如同巨獸的脊椎化石,突兀地、違背常理地橫亙在這片狂暴的能量風暴之中!橋身大部分都籠罩在肆虐的死寂風暴裏,隻有極小一部分,籠罩在一層極其稀薄的、不斷劇烈波動、仿佛下一秒就會破碎的淡白光暈中,勉強維持著微不足道的穩定。
    而拖拽著他的,是一個身影。
    那人孤零零地站在骨橋延伸進光暈的起點處,背對著他。一身白衣,在這絕望的黑暗與風暴中,白得有些刺眼,卻並非純淨,反而透著一種陳舊、單薄的意味,仿佛隨時都會被身後的黑暗吞噬。身形看起來甚至有些瘦削,並非想象中能力挽狂瀾的巨擘模樣。
    鎖鏈,就纏繞在那人蒼白得幾乎與衣服同色的手腕上。他並未回頭,隻是那樣靜靜地站著,偶爾手腕極其輕微地一動,調整著鎖鏈的力度和方向,精準地避開風暴中最狂暴的亂流和那些巨大的、致命的漂浮殘骸,將幼苗與冰棺穩定地拖向那圈搖搖欲墜的光暈。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熟練,仿佛不是在恐怖的歸墟風暴中打撈殘骸,隻是在自家後院閑適地垂釣。
    終於,幼苗與冰棺被徹底拖入了那層淡白光暈籠罩的極小範圍。
    一進入光暈,外界的風暴嘶嚎和徹骨寒意驟然減弱了許多,雖然依舊能感受到那毀天滅地的能量在光暈外咆哮衝擊,但至少有了一個喘息的縫隙。那種無處不在的、要將人拖入死亡深淵的吸扯力也消失了。
    纏在根須上的蒼白鎖鏈無聲地鬆開、滑落,如同活蛇般縮回那白衣人的腕間,消失不見。
    幼苗失去了拖拽力,沉重地砸在冰冷粗糙的骨橋橋麵上,發出枯木般的悶響。殘留的根須無力地癱軟開來,依舊緊緊纏繞著冰棺。棺身表麵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黑色的、散發著濃鬱死寂氣息的冰霜,那是穿越風暴帶時沾染的歸墟能量沉澱,正不斷地侵蝕著棺壁的幽藍材質和上麵的符陣光芒。
    任天齊的意識渙散,隻剩下本能的警惕,死死“盯”著那個白衣背影。
    那人終於緩緩轉過身。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極其年輕、甚至可以說帶著幾分少年氣的臉龐。膚色是那種久不見天日的、近乎透明的蒼白,五官清秀,眉眼間卻帶著一種與外表年齡絕不相符的、萬古死水般的沉寂。仿佛一切的喜怒哀樂,早已在無盡時光中被徹底磨滅。
    他的眼神……沒有焦點。並非盲人的空洞,而是一種洞徹了太多、以至於對眼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虛無。隻是那樣平淡地“掃”過砸在橋麵的幼苗和冰棺,如同看一塊石頭,一根枯草。
    沒有敵意,沒有好奇,沒有救助者的溫和,也沒有冷漠,隻是一種純粹的、徹底的無謂。
    他微微偏頭,似乎側耳傾聽了一下光暈外風暴的嘶嚎,又像是在感應著什麽。幾息之後,那毫無血色的、線條單薄的嘴唇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吐出兩個字。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能穿透風暴噪音的質感,直接落入任天齊的意識:
    “執念倒深。”
    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是讚歎還是嘲諷,更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說完,他便不再理會地上的幼苗與冰棺,重新轉過身,麵向骨橋延伸向風暴深處的黑暗,恢複了之前那種沉寂的姿態,仿佛化作了橋頭另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唯有那身白衣,在淡白光暈和身後無盡黑暗的映襯下,顯出一種詭異的孤獨與神秘。
    他是誰?為何會出現在這歸墟邊緣的絕地?為何出手相救?又為何是這般反應?
    無數的疑問盤旋,卻得不到任何解答。
    幼苗癱在冰冷的骨橋上,隻能感受到根須傳來的、被橋麵寒氣不斷侵蝕的刺痛,以及冰棺內部,那被厚重死寂冰霜覆蓋下,幾乎微不可察的、卻依舊頑強存在的微弱心跳。
    暫時的安全之地,卻比任何絕境更讓人感到莫測與不安。
    這座橋,通向哪裏?這個白衣少年,又是何種存在?
    歸墟之眼的邊緣,隻有骨橋、白衣、以及無盡的死寂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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