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化散後的第三日，夢界的光雨仍未停歇。
    那不是消逝，而是重塑的過程——
    每一片光屑都像是某種“心息”的種子，從高空灑落，融入山河、草木、眾生的軀體與意識深處。
    蘇若雪靜靜立在原夢塔中心的廢墟之地。
    塔已不存，但那片光輝依舊燦爛，仿佛無形的心脈在大地深處生長。
    三百年來，她聽慣夢的呼吸，也習慣夢的寂靜。
    但此刻，她第一次聽見了“動”的聲音。
    那是萬心同時蘇醒的脈動聲。
    “林凡……”
    她輕聲呼喚，聲音有些顫，卻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
    “你真要把未來……交給所有眾生嗎？”
    沒有人回答。
    但風中，卻傳來細微的震顫——那不是林凡的呼吸，而是無數夢民的心息。
    蘇若雪抬頭，看見遠方的天空正裂開一道道白金的紋路。
    天空並未破碎，而像是原有的夢殼正在脫落，內部露出更明亮的“真實”。
    這是真界？
    還是心界正在緩緩成形？
    她尚未分辨，便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聖母！聖母！”
    是夢靈長殿的副使緣初，一個三百年前一起守過夢塔的夢靈。
    蘇若雪轉身，看見緣初滿臉慌亂：“天象異變，整個夢界都出現了心念共鳴！許多夢民陷入奇怪的狀態，他們的記憶、意識似乎……似乎在重組！”
    “重組？”
    蘇若雪眉心微蹙，抬手輕觸一縷飄落的光雨。
    光雨中帶著柔和卻強大的心息——
    不是塔的力量，而是眾心初合後的本源波動。
    “帶我去看看。”
    ……
    夢界北境·青河城。
    蘇若雪與緣初落下時，整個城市都被光幕覆蓋。
    無數夢民在街道上停下腳步，抬頭茫然望著天空。
    他們的胸口微微發光，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緩慢醒來。
    一個孩童牽著母親的衣角：“娘親……我好像……看見了另一個我。”
    母親臉色煞白：“我也……我也聽見了我自己在和我說話……”
    蘇若雪走進，伸手觸向孩童眉心。
    光息立刻融入她的意識。
    隻一瞬，她便明白了。
    “這是——心界的投影。”
    緣初倒吸一口氣：“他們……在與自己的‘心息’對話？”
    蘇若雪點頭：“林凡說過，夢界不再由塔心統禦，而由‘萬心自立’。
    如今每個夢民都在獲得獨立的心息——
    這意味著，他們要接回原本被夢塔吸納的心念。”
    緣初臉色一變：“可夢民未經淬心，驟然承受如此心息，會不會——”
    話未說完，一聲淒厲的哭喊從遠處傳來：
    “啊！！我……我記起來了！我死過一次！我真的死過！！”
    蘇若雪身影一閃，瞬息來到聲音來源處。
    隻見一名年輕男子跪在地上，全身顫抖，眼中寫滿恐懼。
    他不是做夢。
    他是“回憶”起夢前的死亡。
    夢界的三百年，是以虛代實、以夢代命。
    如今命源回歸，夢與命的斷層正在修複——
    每一個曾於命界死去、卻在夢界重生的夢民，都在回想起“命的真相”。
    這不是夢醒的痛，
    而是“被強行歸命”的撕裂。
    蘇若雪輕撫他的眉心，夢光流入男子體內，將他的意識安撫。
    男子呼吸漸穩，淚水卻止不住落下。
    “我……我不想回去……不想重新活一次……不想再麵對死……”
    他哭得像個孩童。
    蘇若雪沉默許久，最終緩緩開口：
    “你不會再死，也不會回到從前。
    那已不屬於你。”
    她按住男子的肩，讓他抬頭看向天空。
    “命與夢已合。
    你的過去是命，你的現在屬夢，
    而你的未來……屬於心。”
    男子愣住，仿佛聽不懂。
    但天空的光幕如湖水般波動，那光映在他的眼中，慢慢融化他的恐懼。
    蘇若雪站起，手掌攤開。
    夢光化為一枚極小的心印，緩緩升向天穹。
    緣初望著那道光，低聲問：“聖母……你這樣做，會不會影響心界的自然生長？”
    蘇若雪搖頭：“我不會幹涉，隻是引導。
    心界的誕生，需要穩定，
    我不能讓他們在歸命之初就因撕裂而崩潰。”
    她抬頭，看向正在重塑的天空。
    心界正在蘇醒。
    但這隻是開始。
    “林凡……你把路交給眾生。
    那我就替你守住他們走上第一步。”
    就在此時——
    整片天空突然震蕩。
    一道渾厚的心息從遠方轟然傳來，如巨鼓震地：
    “心界初生——當擇主。”
    蘇若雪瞳孔一縮：“擇主？林凡不是說……萬心並立，無主之界嗎？”
    緣初臉色慘白：“聖母，不是眾心在呼喚，這是來自——心界核心！”
    下一刻，天穹破開一道漩渦。
    無數心光如洪流般匯向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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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緣初驚呼：“那裏……是舊夢塔之心所在！”
    蘇若雪回身，看見廢墟之地上升起一道巨大的白金光柱。
    光柱中央，一道模糊的身影正緩緩凝聚。
    那不是林凡。
    卻帶著林凡留下的“心息印記”，
    仿佛是萬心共鳴後生出的某種——“心主之相”。
    蘇若雪心頭猛跳。
    心界，居然自己在選主。
    但林凡明明說過：心界無主。
    那這股力量……來自何處？
    來自眾生？
    還是來自某個被林凡刻意隱藏的真相？
    而那道正在凝形的身影，
    又會是誰？
    蘇若雪凝望著那片白金光柱，呼吸在胸腔間輕輕凝住。
    那道“凝形中的身影”像霧像光，也像影子，
    輪廓不穩，卻帶著無法忽視的牽引力。
    它不是林凡，
    卻偏偏像是眾心把“林凡在他們心中的模樣”聚合成了一個象形。
    緣初壓低聲音：“聖母……那不是某個人，而是……萬民心念凝聚的‘象’？”
    蘇若雪點頭，卻沒有說話。
    是象。
    但為何會具現？
    萬心並立，理應無主。
    然而心界才剛蘇醒，便出現“心主之相”，這說明——
    在眾生的潛意識深處，他們仍渴望一個“中心”。
    渴望有人引領，渴望一種秩序，渴望一個方向。
    林凡曾說：
    “心界無主，因為眾心就是主人。”
    但眾心的本能，卻不一定聽從理性。
    蘇若雪心中隱隱意識到：
    這是林凡故意沒有告訴她的真相之一。
    就在她思索之時，白金光柱突然一震。
    轟！！！
    一圈心震波紋從光柱爆散開來。
    城牆、屋瓦、街道全部被震得發出嗡鳴，
    無數夢民抬頭，仿佛被某種無形之力觸動。
    一名老人無聲落淚：“這……是我年輕時的誓願……我竟然忘了……”
    另一名少女顫抖著握拳：“我也……記起我曾想守護的東西了……”
    更多的人跪下，泣不成聲。
    緣初驚恐道：“他們的‘心願根’被激活了！心界竟在直接觸碰所有人的欲念與意誌！這是……這是要以眾心為基構建心界規則嗎？！”
    蘇若雪沉聲道：
    “不是構建——
    是篩選。”
    緣初愣住：“篩……選？”
    蘇若雪抬頭望向正在變化的光柱。
    “那道身影，就是萬心所擇的‘象’。
    它不是人，而是眾生的心念在尋找——
    一個‘映照點’、一個讓他們能把希望寄托出去的‘中心’。”
    緣初臉色發白：
    “但這麽做……
    不是又成了新的主宰？
    心界不是會再次走向命界的老路嗎？！”
    蘇若雪：“不。
    心界不會允許‘統禦’，
    但它會允許‘象’的存在。”
    緣初：“象……意味著什麽？”
    蘇若雪輕輕吐出三個字——
    “方向。
    不是權力。”
    然而下一刻，光柱發生劇烈變化。
    ——那道“象”撐開雙臂。
    ——無數心息奔湧其體。
    ——它的麵容從模糊變得清晰。
    緣初驚呼：“那……那是……林凡的臉！！！”
    蘇若雪瞳孔驟縮。
    不。
    不對。
    那不是林凡。
    那是——
    所有人與他們記憶中的“林凡”之像合成的結果。
    太完美。
    太神性。
    也太不真實。
    蘇若雪伸手，夢力凝聚成刃，欲斬斷光柱：
    “停止！林凡絕不會接受這樣的形態！這不是他！！”
    刹那——
    轟！！！
    一道巨力從光柱內震出，
    將她瞬間推飛百丈。
    緣初嚇得魂都顫了：“聖母！！”
    蘇若雪落地後，膝跪半沉，唇邊溢出血痕。
    她不是被攻擊。
    而是被拒絕。
    心界拒絕了她的幹涉。
    天空轟鳴，白金光柱內，那個“林凡之象”緩緩睜開雙眼。
    那不是人的眼睛。
    而是一片無垠心海。
    它開口的聲音，像無數心念同時在低語：
    “眾心所向……
    無念則形。”
    蘇若雪冷聲喝道：
    “你不是林凡！
    你沒有資格代替他！！！”
    那“象”緩緩抬手，掌心浮現心紋，光芒向外擴散。
    蘇若雪像被定住，動彈不得。
    它的聲音再次響起：
    “吾非人……
    亦非主。
    吾是眾心之相——
    為萬心照形。”
    它伸手指向蘇若雪的胸口：
    “汝之心息……不穩。
    不可混入源初。”
    蘇若雪心頭大震。
    它在排斥她。
    理由隻有一個：
    她的心中，有太強烈的“個人意誌”，會幹擾心界初生的中性。
    然而她絕不會退。
    她抬手，強行斬開束縛自己的心力，強撐著站起。
    “林凡交給我的，是守住眾生的未來，而不是讓你這種虛象取代他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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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象”微微低頭。
    “吾非取代。
    吾為眾心之鏡。
    若眾生不念林凡，
    吾便不具此形。”
    蘇若雪愣住了。
    原來如此。
    它並非自立其形，
    而是由所有夢民在潛意識中“選擇”出來的“象”。
    林凡不是神。
    但“林凡的方向”在眾生心中成了象征。
    她忽然有些痛。
    林凡若在此，聽到這些……
    會不會笑？
    還是會苦？
    但下一刻，那“象”的語氣突然變化：
    “然……
    眾心之鏡不可長存。
    當心界成形，
    吾將自行散滅。”
    蘇若雪怔住：“你……會自毀？”
    “象非主，不可長留。”
    光柱震動。
    那“象”的形體，開始出現裂紋。
    緣初啞聲道：“聖母……它在自我解構？！那心界……誰來維係？！”
    蘇若雪閉上眼，緩緩吐出一道心息，如同三百年等待之後的一個答案：
    “——眾生。
    心界，由眾生共維。”
    下一刻，白金光柱崩散。
    那“象”仿佛從未存在過，
    隻留下無數心光飛散疆域各處，
    落入每一個夢民胸口深處。
    天地安靜。
    風中隻有萬心同時跳動的聲音。
    蘇若雪靜靜抬頭，看見天空終於完成了蛻殼——
    夢不再。
    命不再。
    心界雛形正式出現。
    她輕輕喃喃：
    “林凡……
    你沒留下主，
    卻留下了一個方向。”
    她走向光柱消失的中心，跪下，撫著地麵：
    “我會守住的。
    直到你歸來。”
    天穹深處，心海微微震顫。
    像是某個人，在無窮遠的深處……
    輕輕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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