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咆哮紡錘廠”的打卡鍾壞了。
    這個消息，在第十六和第十七街區最底層的角落裏迅速傳開。
    起初，人們隻是當成一個好運的意外，在酒館裏幸災樂禍。
    但很快，一些更具體的流言，開始悄悄的蔓延。
    “聽說了嗎？是‘錯誤互助會’幹的。”
    “就是前陣子在絞架廣場喊話的那個瘋子海勒？”
    “他們隻是……犯了個‘錯誤’，那鍾就自己從裏麵壞了。誰也查不出毛病。”
    “一個完美的錯誤……”
    這些悄悄的議論，讓那晚的行動變得很神秘。
    對這些被生活壓垮的人來說，“神跡”這個詞太遙遠，但“一個誰也查不出來的、能讓老板吃癟的錯誤”，卻現實的讓他們心裏發熱。
    於是，人們開始朝絞架廣場聚集。
    最開始隻是三五個人，都是些在工廠裏受過氣，或是對海勒的演講半信半疑的工人。
    他們來到那個破貨棚，看見漢克正低頭修理一把舊鉗子，莉莉在分發稀得能照見人影的麥粥，馬庫斯則靠在角落裏擦拭著一把短刀，一言不發。
    這裏沒有神壇，沒有經文，隻有一個火堆和幾個走投無路的人。
    但第二天，來了二十個人。
    第三天，來了五十個。
    一個星期後，這個小小的貨棚已經擠不下了。
    上百個來自第十六和十七街區的工人、流浪漢，還有一些街頭小偷和騙子，把整個絞架廣場都塞滿了。
    他們中有人臉上帶著和海勒一樣的狂熱；有人眼裏閃著算計的光，想看看能不能撈到好處；更多的人，隻是呆呆的站著，想看看這個叫海勒的瘋子，還能不能再變出一次“神跡”。
    人一多，聲音就雜了。
    “海勒先生！我們都聽你的！接下來我們去砸哪個工廠？”
    一個丟了工作的年輕工人激動的喊道。
    “對！十三街區那個就不錯！”
    “我們是不是也該有個像樣的名號？有個統一的標誌？”
    人群開始吵鬧起來，他們的要求簡單直接：更多的行動，更多的利益。
    漢克停下了手裏的活，眉頭緊鎖。
    莉莉端著空空的湯鍋，有些害怕的向後退了半步。
    馬庫斯握著刀柄的手，青筋微微凸起。
    海勒從貨棚裏走了出來。
    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沉默的走上一個用廢棄板條箱堆起來的不穩的台子。
    他看著眼前這片黑壓壓的人群。
    看著他們臉上混雜的表情，有希望，有貪婪，也有迷茫。
    海勒知道，光靠一次成功的行動和幾句口號，沒法把這群人變成一支隊伍。
    他需要給他們一個更清晰的東西。
    一個信條。
    “你們想要什麽？”
    海勒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卻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你們想要麵包？想要一個溫暖的床鋪？還是想要那些高高在上的老板和監工，跪在你們麵前求饒？”
    人群安靜了下來，一道道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我告訴你們，”海勒的聲音突然拔高，充滿力量，“這些，‘錯誤’都能給你們！但要靠我們自己去拿！”
    他環視四周，目光掃過每一張臉。
    “城裏那些穿著好衣服的學者，也許會寫幾百頁關於‘謬誤’的論文，在溫暖的咖啡館裏爭論它的哲學意義。他們會把‘錯誤’當成一個需要研究的課題，一個裝點門麵的思想！”
    他停頓了一下，嘴角扯出一個冷笑。
    “但我們不一樣！”
    “對我們來說，‘錯誤’就是我們手裏唯一的武器！”
    他從懷裏，掏出了漢克用過的那把，弄壞了打卡鍾的扳手，高高的舉起。
    “你們看到了嗎？這就是我們的信條！這就是我們的聖物！”
    “我們隻需要找到這個操蛋世界裏，那些‘正確’的、該死的齒輪，然後用一把‘錯誤’的扳手，狠狠的擰下去！”
    人群中爆發出低低的歡呼，那是一種被壓抑很久後，終於找到宣泄口的興奮。
    “那些學者，可以稱自己為‘理論派’！就讓他們在書齋裏繼續做夢吧！”
    海勒的聲音裏充滿了力量，“而我們，我們是行動的人！我們是在泥地裏、在工廠裏、在陰溝裏，親手修正這個世界的人！”
    “從今天起，我們就是——‘實踐派’！”
    “實踐派”三個字一出口，人群沸騰了。
    這個詞簡單直接，很有力量感，正是他們對海勒和“錯誤互助會”的想象。
    海勒等歡呼聲稍稍平息，繼續向下說，他的話語不再是煽動，而是清楚的命令。
    “但是，光有熱情和憤怒是不夠的！亂搞一氣，隻會被治安官當成暴亂鎮壓！我們的‘錯誤’，必須精準，高效，能帶來最大好處！”
    “從現在開始，你們五到十人一個小組，自己推舉組長。你們的任務，是去觀察，去尋找！”
    “去找那些壓榨你們最狠的工頭，記錄下他每天的行動路線，找到他一定會犯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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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找那些囤積糧食、哄抬物價的糧商，摸清楚他哪一間倉庫的鎖最容易‘錯誤’的生鏽！”
    “去找那些負責給貴族運送奢侈品的貨運路線，看看哪一段路最容易因為一塊‘錯誤’的石頭而翻車！”
    “找到目標，製定計劃，然後像我們那天晚上一樣，悄無聲息的完成它！不要聲張，不要炫耀！讓結果自己說話！讓那些工友們自己去發現，生活因為一個‘錯誤’而變好了！這，才是我們‘實踐派’的傳教方式！”
    這番話，為所有人的狂熱指明了方向。
    他們不再是一群隻知道發泄的暴民，而變成了一群即將發動一場秘密戰爭的士兵。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一場“錯誤”的風潮，在蘭利卡羅的下層社會悄然的蔓延。
    第十七街區，一個負責給貴婦人運送高檔絲綢的馬車夫，在路過貧民窟時，“錯誤”的記錯了地址，將一整車的昂貴布料卸在了一個廢棄的院子裏。
    第二天，貧民窟裏許多沒衣服穿的孩子，都穿上了用邊角料做成的新衣服。
    第十六街區，一份即將送達的、要求強製拆除一整棟工人公寓的市政廳文件，在傳遞過程中“意外”的被咖啡打濕，導致上麵的日期模糊不清。
    當新的文件重新下達時，已經是一個月後，樓裏的大多數家庭，已經靠著這點時間找到了新的落腳處。
    第十三街區，一家黑心食品廠的生產線上，一台負責給劣質肉罐頭添加防腐劑的機器，“錯誤”的發生了故障，停止了運轉。
    第二天，當衛生署的突擊檢查員到來時，聞到的是滿屋子肉類腐敗的酸臭味，工廠被當場查封。
    一件件小事，一個個“意外”，在城市的陰暗角落裏接連發生。
    沒有人聲張，沒有組織出麵承認。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實踐派”幹的。
    “錯誤互助會”的成員迅速擴張到上千人，海勒的名字，在工人、流浪漢和窮人之中，幾乎成了“奇跡”的代名詞。
    他不再是那個在絞架廣場上嘶吼的瘋子，而成了一位真正的、能帶來改變的先知。
    然而，這股在底層社會湧動的風潮，終究沒有能逃過所有人的眼睛。
    一個下著小雨的傍晚，一輛漆黑的四輪獸車，上麵沒有任何家族徽章，靜悄悄的駛過了第十六街區的邊緣。
    車窗的簾子被一隻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掀開了一道縫。
    車裏的人，目光平靜的掃過街角。
    他看到幾個工人正聚在一起，低聲討論著什麽，他們的眼神裏，有一種過去從未見過的光，帶著希望，不再散漫。
    他看到不遠處，一個孩子正拿著粉筆，在一個工廠的外牆上，笨手笨腳的畫著一個扭曲的符號，又像扳手又像閃電。
    車裏的人放下了窗簾，車廂內再次陷入昏暗。
    他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小筆記本和一支銀質的自動鉛筆，在紙上飛快的寫下一行字：
    “第十六和十七街區。出現新型底層組織，代號‘實踐派’。核心人物：海勒。教義核心：製造‘錯誤’。社會凝聚力異常增強，具備潛在威脅。建議：提升監控等級，分析其組織模式和行動邏輯。”
    寫完，他合上筆記本，靠在柔軟的靠墊上，閉上了眼睛。
    獸車平穩的加速，駛離了這片肮髒的街區，融入了上層區明亮的煤氣燈光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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