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鏽蝕羅盤”酒館的木門在赫克托身後關上，把裏麵的吵鬧和煙味都擋在了外麵。
    天色暗了下來，第八街區的煤氣燈在濕氣裏亮起，黃色的光在霧裏顯得很模糊。
    赫克托·布萊克沒有馬上叫車，而是把風衣領子立起來，手插進口袋，貼著牆邊的陰影慢慢走著。他臉上沒什麽表情，金絲眼鏡後麵的眼睛也隻是平靜的看著前麵濕滑的石板路。
    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剛開完會，準備回家的普通學者。
    可是在他的腦子裏，已經感覺到了不對勁。
    就在他走出酒館的第三步，那種感覺就來了。
    那不是聲音，也不是視線，更不是誰在偷看。那是一種直接衝著“赫克托·布萊克”這個人的信息來的探查。
    作為『時之眼』序列的強者，赫克托對信息的感知比一般人強太多了。他能感覺到，在蘭利卡羅這個城市混亂的信息裏，有一根很細、但一直沒斷過的線，已經鎖定了自己。
    這條線很專業，沒有惡意，也沒有想攻擊他，隻是在“看”。就像一個圖書館管理員，在遠處盯著一本書，不動手，不翻看，隻是確定書的位置。
    這種窺探，普通人根本感覺不到，就算是一般的序列者也察覺不了。
    但對赫克托來說，這就像在絕對安靜的房間裏，有隻蚊子一直在耳邊嗡嗡叫。
    他什麽也沒表現出來，走路的速度和呼吸的節奏都沒變。
    但他的大腦，已經開始飛快運轉。
    “時間，是和伊恩見麵之後。地點，是‘鏽蝕羅盤’外麵。方式是遠程信息觀測。對方的實力至少是序列六以上。”
    “這個跟蹤的人技巧很高明，懂得隱藏自己，隻保持最基本的觀察。收容所內部的人不會這麽幹，那些沒腦子的幫派或者邪教徒也做不到。”
    “我和伊恩的會麵很保密，沒幾個人知道。對方在我走後馬上就跟了上來，目標不是我，而是我和伊恩的接觸。這說明，敵人已經發現了伊恩的計劃，把我當成了重點監控對象。”
    “所以，這個跟蹤的人，有九成五的可能，是萊特的手下。”
    一串清晰的邏輯在赫克托腦中迅速成型。
    他感到有點冷，不是因為天氣，而是因為對手太敏銳了。他們對付萊特的陷阱才剛開始布置，對方的爪子就已經伸過來了。
    原計劃是，在“月亮日”那天晚上，他當一個藏在暗處的殺手鐧，在萊特對米迦爾下手的時候，給他致命一擊。
    但現在，他這個殺手鐧已經暴露了。
    如果現在甩掉跟蹤，或者直接回收容所，隻會讓對方更警惕，甚至可能直接取消那晚的行動，讓萊特躲得更深。
    到那個時候，再想把他引出來就太難了。
    那麽，唯一的辦法……
    赫克托的鏡片後閃過一道光。
    既然對方想看，那就演一場戲給他們看，讓他們看到他們想看到的東西。
    他決定將計就計。
    他開始“扮演”一個想甩掉跟蹤，但技術又不太行的“獵物”。
    他沒走回家的直線，而是拐進了一條更黑更複雜的小巷。這是典型的反跟蹤路線，會讓監視的人覺得“目標發現我了”。
    路過一個積水坑的時候，他好像不經意的停了一下，借著水麵倒映的燈光，飛快的往後看了一眼。這是一個外行才會犯的錯，太明顯了。
    在一個漏氣的蒸汽管道拐角，他借著噴出來的濃霧掩護，快速閃進了另一條路。在監視的人看來，這是一次很笨拙但有點用的擺脫。
    他甚至路過一個廢報刊亭的時候，故意留下了一點點靈性痕跡。這個痕跡很巧妙，專業的跟蹤者能發現，能確認他的身份，但又不會覺得是挑釁。
    他在演戲。
    他用自己的行動，給那個看不見的敵人傳遞一個假信息：“我，赫克托·布萊克，一個厲害的『糾錯者』，已經參與了伊恩·斯圖亞特的計劃。我發現了你們在看我，我正在努力藏起來，我接下去要去一個很關鍵的秘密地點。”
    就這樣，在城市像迷宮一樣的街道裏，一場沒有聲音的追逐持續了快一個小時。
    最後，赫克托停在了斯圖亞特老宅後麵的一片小樹林裏。
    他沒走正門，而是像個搞陰謀的人一樣，看了看四周，悄悄翻過矮牆，溜進了莊園的影子裏，最後從一扇地下室的側門閃了進去。
    在遠處一棟高樓的樓頂，一個穿著鬥篷的人放下了手裏的望遠鏡。
    “目標進了斯圖亞特宅邸。確認是第二次見麵。他們的計劃，應該就是讓這位『糾錯者』，在當晚保護伊恩·斯圖亞特。”
    黑影無聲的冷笑了一下，身體慢慢變淡，消失在夜色裏。
    他以為自己已經看穿了一切。
    ……
    斯圖亞特老宅的書房裏，伊恩正在壁爐前走來走去，等著消息。
    當赫克托推門進來時，伊恩馬上迎了上去。
    赫克托沒說話，先走到窗邊，拉上了厚重的窗簾。
    “我們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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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克托的聲音很平穩，但話裏的內容讓伊恩的心沉了下去。
    “我從酒館出來，就一直被人盯著。我猜是萊特的人，或者就是萊特本人。”
    伊恩的臉色立刻變得很嚴肅：“他們知道你跟我接觸了？”
    “對。而且，我‘故意’讓他們知道，我們第二次見麵的地方，就是這裏。”赫克托推了推眼鏡，鏡片映著壁爐的火光，“現在，在萊特看來，我就是你在‘月亮日’那天晚上，最強也是唯一的底牌。”
    “你作為奇兵的作用……沒了。”伊恩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沒錯。原來的計劃作廢了。”赫克托的語氣一點也不喪氣，反而有點冷冰冰的興奮，“但這給了我們一個更好的機會。一個……在陷阱裏再設置一個陷阱的機會。”
    伊恩的眼睛亮了，他很快跟上了赫克托的思路：“你的意思是……”
    “既然他們覺得我是保護米迦爾的盾和劍，那我就幹脆演好這個角色。”赫克托走到書桌前，用手指蘸著杯子裏的水，在桌上畫草圖，“月亮日那天晚上，我會公開的、一步不離的守在米迦爾身邊。我會變成一個最顯眼、最紮眼的靶子。”
    “萊特是個很自負的人。當他看到獵物和獵物唯一的保鏢都在他眼前時，他會怎麽做？”
    “他會用上他全部的力量，用最快的速度，來幹掉你這個最大的麻煩。”伊恩接話道，呼吸都有些急了。
    “完全正確。”赫克托點頭，“他會給我準備一個專門的陷阱，用上他最強的手下，甚至可能他自己會動手，想要一瞬間就幹掉我。因為他覺得，隻要解決了我，米迦爾就是他的了。”
    伊恩看著赫克托在桌上畫的那個代表“圍攻”的箭頭，終於明白了整個計劃的牛逼之處。
    “就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你身上的時候……”伊恩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激動。
    “……真正要命的攻擊，會從他想不到的地方出現。”赫克托的嘴角，勾起一個屬於獵人的冰冷微笑。
    伊恩看著他，感覺全身的血都熱了起來。
    赫克托，這個一向冷靜的男人，骨子裏的瘋狂一點也不比他少。
    他不是誘餌。
    他是一個更厲害的偽裝，一個用來吸引全部火力的靶子。
    “我需要一個援兵。”赫克托的聲音把伊恩拉回現實，“一個能在我被萊特的主力纏住時，真正保護米迦爾，並且完成最後一擊的人。”
    “用卡洛斯的技術，還是伊沃爾的力量？”伊恩問道。
    “不。”赫克托搖了搖頭，“他們都在萊特的計算之內。我們需要一個他絕對想不到，也分析不了的……變數。”
    他的目光，穿過書房的牆壁，好像看到了城市的另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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