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了起來，比平時更大、更亮。
    銀光穿透了蘭利卡羅厚重的工業煙雲，給整座城市都染上了一層怪異的銀灰色。
    下方的燈火跟天上的月亮一比，顯得什麽都不是了。
    月光出現的同時，一股說不出的靈性壓力籠罩了全城。
    斯圖亞特老宅的陽台上，伊恩眼神一凝。
    他能感覺到，空氣中的靈性粒子被攪動了，變得十分活躍。
    好戲開場了。
    “時間到了，米迦爾。”
    伊恩的聲音很平靜，他推了推身邊還在發呆的搭檔，“該我們的主角登場了。”
    米迦爾慢慢抬起頭，金色的豎瞳裏一片空洞。
    他看著那輪巨大的月亮，一個念頭在他混亂的腦海中浮現。
    如果這個世界是假的，如果所有人都是被寫好的角色，那麽遵守規則又有什麽意義？
    如果我犯下一個連作者都想不到、都控製不了的錯誤呢？
    如果我把這場表演，搞得天翻地覆，讓整個故事都脫軌呢？
    那是不是，才算是真正的……存在過？
    “來，我們開始。”
    伊恩將一個黃銅老式單筒望遠鏡塞到米迦爾手裏，“安全賞月規範第一條，禁止用任何沒改裝的望遠鏡直接看。你就用這個。”
    米迦爾接過望遠鏡，動作有些僵硬的把它舉到眼前。
    月亮巨大的輪廓瞬間占滿了他的視野，表麵環形山的陰影清晰可見。
    他沒有按伊恩說的去做。
    他的指尖輕輕碰著冰冷的鏡身。
    “錯誤。”
    他輕聲說。
    望遠鏡內部的鏡片瞬間發生了肉眼看不見的扭曲。
    米迦爾眼前的景象變了。
    月亮直接變成了三個、五個、七個……無數個重疊在一起、互相撕扯的銀色球體。
    它們像一串詭異的細胞，在他的視野裏瘋狂分裂、增殖。
    “我看到了……”米迦爾的聲音沒有感情，“很多……很多錯誤的月亮。”
    伊恩愣了一下，沒想到米迦爾會直接動手。
    “很好。”
    他隨即拿出紙筆，“規範第二條，禁止記錄異常天象。把它們畫下來。”
    他開始根據米迦爾的描述，在紙上快速勾勒。
    然而，米迦爾卻一把搶過紙筆。
    “不，”米迦爾搖了搖頭，“畫下來，太慢了。”
    他的爪尖劃過紙麵，錯誤的力量順著筆尖注入。
    紙上的墨跡沒有形成任何圖案，而是開始自己蠕動、匯聚，變成一個不斷變換形態，好像有生命的黑色符號。
    那符號在紙上微微凸起，散發出不祥的微光，紙的溫度急劇升高，幾乎要燒起來。
    “這……”伊恩的瞳孔猛地一縮。
    米迦爾的行為已經超出了搗亂的範疇。
    他不是在演，他是在用一種接近自毀的方式宣泄著什麽。
    也就在這時，伊恩和米迦爾同時感到一陣眩暈。
    周圍的景象開始扭曲。
    陽台欄杆上的雕花仿佛活了過來，變成了慢慢蠕動的觸手。
    遠處城市的燈火，正用一種怪異的節拍整齊的閃爍，像無數雙眨動的眼睛。
    幻覺開始了。
    “規範第四條，保持情緒穩定。”
    伊恩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著身體的異常，“靈性汙染的侵蝕速度比預想的快多了。聽覺和視覺都出現了偏差。”
    他試圖維持理智，但身邊的米迦爾，已經徹底放棄了抵抗。
    “哈哈哈……哈哈哈哈！”
    米迦爾突然大笑起來，笑聲刺耳又痛快。
    他丟掉手中的紙筆，那張畫著詭異符號的紙飄落在地，悄悄化成了灰燼。
    然後，伊恩眼睜睜看著，米迦爾“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他抬起頭，張開雙臂，對著那輪巨大的、在他眼中已經變成無數個重疊光球的月亮，發出了瘋狂的讚美。
    “讚美您，唯一的真實，懸於高天的巨大錯誤！”
    “您看到我們了，對嗎？看到這些被線拉著的木偶了？讚美這該死的劇本！讚美這空白的結局！”
    他的話亂七八糟，說了些他自己都聽不懂的東西。
    這不是演戲。
    這是他崩潰後，發自內心的吼叫。
    “米迦爾！停下！”
    伊恩衝過去，想把他拉起來，“你演得太過了！”
    但他的手剛碰到米迦爾的肩膀，一股冰冷混亂的力量，就順著接觸點瘋狂的湧入他的身體。
    伊恩腦中那根叫理智的弦，“嘣”的一聲斷了。
    他眼前的世界碎了。
    城市的燈火，陽台的欄杆，遠處的建築，全都融化拉伸，變成一片流淌的顏色。
    唯一清楚的，隻有天上的月亮。
    它變成了一隻巨大威嚴的眼睛，充滿了智慧，正冷漠的看著他。
    一向冷靜，凡事都用理性分析的貴族魔法師伊恩·斯圖亞特，在這一刻徹底垮了。
    他所有的計劃、算計和偽裝，在這無法理解的真實麵前，都顯得那麽可笑。
    他的膝蓋一軟，也跪倒在米迦爾身邊。
    兩個身影在陽台上並排跪著，像兩個虔誠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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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讚美……”伊恩張開幹澀的嘴唇，發出了夢一樣的低語。
    他作為混沌的信使，本能的開始讚頌這終極的信息源頭。
    “讚美這傳遞……讚美這交換……”
    “用瘋狂交換理智……用存在交換虛無……”
    米迦爾聽到了他的聲音，也跟著用更瘋的語調回應。
    “讚美這矛盾！這謬誤！”
    “讚美這完美的瑕疵！這正確的錯誤！”
    他們瘋了。
    徹底忘了計劃、陷阱，也忘了躲在暗處的敵人。
    他們沉浸在隻屬於兩個人的幻覺裏，用混亂的語言，編織著獻給月亮的錯誤讚美詩。
    安全賞月規範第五條：如遇異常，立刻報告。
    他們沒有報告。
    因為他們自己，已經變成了這座城市在月亮日這天，最顯眼、最龐大、也最危險的那個異常。
    在他們周圍，靈性被高度凝聚，形成了一個肉眼可見的漩渦。
    光線在這裏彎曲，聲音被拉長又壓扁。
    斯圖亞特老宅的陽台，成了一個吸引所有人目光的信號塔。
    …… 在城市的陰影裏，一雙灰色的眼睛正透過特製的鏡片，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切。
    “真是……比想的還精彩。”
    萊特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他看到米迦爾毫無保留擁抱錯誤的姿態，看到伊恩從理智墜入瘋狂的全過程。
    這比他預想的任何情況都要好。
    獵物已經徹底失去了防備。
    他看了一眼不遠處屋頂上，那個“盡忠職守”的保鏢赫克托的身影，笑意更深了。
    是時候，去摘取這顆熟透了的、名為錯誤的果實了。
    …… 在更遠的另一處黑暗中，赫克托放下了望遠鏡。
    他的眉頭緊鎖。
    情況失控了，比他和伊恩預想的任何情況都糟。
    但他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魚，已經聞到了最香的餌。
    …… 而在第十七街區最破敗的樓頂，艾文正死死的盯著他那台有裂紋的望遠鏡。
    他沒看到月亮。
    那道裂紋，仿佛成了一個詭異的棱鏡，將遠處斯圖亞特老宅方向那股衝天的混亂靈性，放大後投射在他的視野裏。
    他看到了一個扭曲混亂，卻又莫名合理的能量漩渦。
    “神……神跡……”艾文喃喃自語，呼吸變得滾燙。
    …… 鍾樓之巔，穿著銀色長裙的塞拉菲娜，唱出了第一個連接月亮的禁忌音符。
    她感覺到，一股遠超想象的狂暴靈性，從城市的一個角落噴了出來，與她自己的儀式產生了共鳴，把她的獨奏，變成了一場她控製不了的瘋狂合唱。
    月光下，蘭利卡羅無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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