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安靜了。
    那隻扭曲現實的怪物，在純粹的邏輯打擊下，被從概念層麵徹底刪除。
    盤踞在鍾樓頂端的血肉與符號，如沙堡般崩塌瓦解，最終化作漫天飛散的光塵，消失在蘭利卡羅的夜風中。
    天空的異象隨之褪去，月亮恢複了它原本冰冷孤高的模樣。
    廣場上，劫後餘生的隊員們癱倒在地，大口喘著氣。
    有人檢查著伊沃爾的傷勢，有人在確認著那尊青銅雕像是否真的變回了死物。
    勝利的寂靜中，彌漫著一股疲憊與慶幸。
    除了一個人。
    卡洛斯。
    他沒有絲毫放鬆，甚至沒有去看一眼自己輝煌的戰果。
    他癱坐在那台已經過載冒煙的儀器旁，雙眼卻死死盯著天空。
    不是盯著月亮，而是盯著月亮與鍾樓塔尖之間，那片空無一物的空間。
    那裏，曾是塞拉菲娜與『知識本源』建立連接的通道。
    “……或許，我也可以。”
    “太美了……用一個邏輯錯誤去撬動序列權柄，再用一個更高的邏輯去修正它……這個過程……這個過程本身就是最完美的藝術品。”
    卡洛斯的呼吸變得急促，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臉上浮現出一種病態的潮紅。
    那不是戰鬥後的疲憊，而是一種發現新大陸般的、難以抑製的狂熱興奮。
    塞拉菲娜失敗了。
    因為她的意識，她那屬於凡人的思維容器，根本無法承載『知識本源』那無窮無盡的信息洪流。
    她就像一個試圖用茶杯去裝下整片海洋的傻瓜。
    但卡洛斯不一樣。
    他是誰？
    他是『糾錯者』的天才技師，是終日與數據和邏輯為舞的瘋子。
    信息不是他的負擔，而是他的食糧，他的氧氣。
    塞拉菲娜的失敗，在他看來，不是道路的錯誤，隻是執行者的能力不足。
    一個大膽到足以讓任何正常非凡者都感到恐懼的想法，如同閃電般擊中了他的大腦。
    他可以代替她。
    他可以成為那個新的“月亮光點”。
    他可以親自去看一看，那扇門後的風景。
    親自去觸碰一下，那構成世界底層代碼的『知識本源』。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如同燎原之火，瞬間燒毀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遲疑。
    “卡洛斯，你怎麽樣？”
    伊沃爾的聲音傳來，帶著關切。
    卡洛斯沒有回答。
    他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轉身撲向他的儀器。
    他的動作快得像一道閃電，讓周圍正在放鬆的隊員們都嚇了一跳。
    “喂！卡洛斯，你幹什麽？”
    卡洛斯充耳不聞。
    他的雙手在滾燙的儀器上瘋狂操作，快到出現了殘影。
    “邏輯湮滅炮解除！逆向編譯程序啟動！強製轉換接口……功率百分之三百！把輸出端改成輸入端！”
    那根剛剛發射了邏輯武器的水晶炮管，在刺耳的機械聲中迅速縮回。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由無數黃銅環和透鏡構成的、如同某種古怪頭盔的接收裝置。
    “他在幹什麽？他瘋了嗎！”
    一名隊員驚叫起來。
    “阻止他！”
    小隊長怒吼道。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卡洛斯一把抓起那個剛剛成型的頭盔，將它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就在這時，他轉過頭，望向正在被隊友攙扶著、勉強站起來的伊沃爾。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裏的冷靜或好奇，而是一種純粹的、燃燒的、近乎哀求的瘋狂。
    “伊沃爾！”
    卡洛斯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嘶吼。
    “錨定我！”
    伊沃爾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剛剛才因為強行錨定怪物而瀕臨崩潰，此刻七竅中滲出的血跡還未幹涸。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現實領域已經布滿了裂痕，再使用一次權柄，他自己都可能會被撕裂。
    但卡洛斯的聲音裏，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的決絕。
    “你想幹什麽！”
    伊沃爾的聲音沙啞而低沉。
    “我要接近真理！”
    卡洛斯語速極快，像是在和時間賽跑，“我要上去！我能處理那些數據！我能行！但我的身體撐不住，我需要一個‘真實’的支點！一個不會被信息洪流衝垮的坐標！”
    “錨定我！就像剛才錨定那個核心一樣！讓我的身體留在這裏！”
    這番瘋話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小隊長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掏出槍，對準了卡洛斯。
    “卡洛斯！放下你手裏的東西！這是命令！你這是自殺！”
    “不！這是晉升！這是通往真理的捷徑！”
    卡洛斯狂熱地反駁道，他將那個頭盔死死地扣在了自己的頭上。
    “伊沃爾！現在！！”
    他最後看了一眼伊沃爾，然後閉上了眼睛，毫不猶豫地啟動了儀器。
    伊沃爾看著卡洛斯那張被金屬頭盔覆蓋的臉，看著他因興奮而顫抖的身體。
    他不懂什麽數據，也不懂什麽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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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看懂了卡洛斯眼神裏的東西。
    那是他作為一名學者，一名探索者，對自己所追求的道路的全部信仰。
    伊沃爾的腦海中，閃過無數次與這個瘋子隊友並肩作戰的畫麵。
    最終，他做出了一個同樣瘋狂的決定。
    “……好。”
    他推開攙扶自己的隊友，向前踏出一步。
    他無視了小隊長驚愕的目光，也無視了身體內部傳來的、即將崩解的劇痛。
    這位沉默的巨人，再次擺出了那個虛握的姿勢。
    “以我為基。”
    他沒有宣告任何華麗的咒文，隻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將自己那蠻橫的“存在”之力，全部聚焦到了卡洛斯身上。
    “嗡——！”
    一股無形的、絕對真實、不容扭曲的力場，瞬間籠罩了卡洛斯。
    卡洛斯腳下的地麵，仿佛在一瞬間被強化成了世界上最堅固的物質。
    他周圍的空氣，也變得如同凝固的琥珀。
    他，卡洛斯，這個物理存在，被伊沃爾強行“定義”為了一個絕對不會改變的坐標。
    也就在同一時間，卡洛斯頭上的儀器啟動了。
    沒有光，沒有聲音。
    但卡洛斯猛地仰起頭，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
    他的嘴巴無聲地張大，仿佛在發出最痛苦的呐喊。
    他的意識，在這一刻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力量，從他的頭顱中狠狠地抽離了出去！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體驗。
    像是被塞進了一根直徑隻有一微米的管道，然後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向上拉扯。
    他的思維，他的記憶，他關於“自我”的一切認知，都在這股巨大的拉力下被無限拉伸、撕扯、扭曲。
    他穿過了一層無形的薄膜。
    世界，變了。
    物理的維度消失了。
    時間的概念變得模糊不清。
    他不再擁有身體，不再擁有感官。
    他變成了一股純粹的意識流，正漂浮在一片由光芒、符號、概念和邏輯構成的無垠海洋之中。
    這裏是……『知識本源』。
    這裏沒有上下左右，沒有過去未來。
    “萬有引力常數”和“一朵玫瑰花的香味”在這裏是等價的實體。
    “一個嬰兒的初次啼哭”和“一顆恒星的最終坍縮”在這裏是並列的信息。
    真理與謬誤，存在與虛無，邏輯與混亂……所有的一切，都以最原始、最純粹的形式，和諧而又矛盾地共存著。
    卡洛斯的意識，在這片海洋中，就像一滴剛剛滴入大海的水珠。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渺小，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狂喜。
    他成功了。
    他真的來到了這裏。
    他像一個貪婪的旅人，瘋狂地伸出自己的“觸手”，試圖去感知、去讀取、去理解這片海洋裏的每一個信息。
    就在這一瞬間，他理解了十二種早已失傳的古代語言。
    下一瞬間，他洞悉了城外那隻『災厄始祖』傭兵的所有能力和弱點。
    再下一瞬間，他看到了艾文正在一條陰暗的小巷裏，用小刀割下塞拉菲娜的頭顱…… 無窮無盡的知識，如同最甘美的瓊漿，湧入他的意識。
    他感覺自己正在膨脹，正在升華，正在成為神。
    “我……到了。”
    卡洛斯發出了他抵達這片知識海洋後的第一聲、也是最後一聲完整的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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