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繁榮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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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頓沉默地走在最前麵。
他那魁梧的身軀像一堵移動的牆,將廢墟中無形的寒意都擋在了身後。
伊恩和米迦爾跟在他後麵,也一言不發。
他們離開了第十九街區那片無盡的墳場,那裏埋葬的不僅僅是屍體,還有蘭利卡羅這座城市在光鮮外表下,早已腐爛的良心。
那種死寂和絕望,像一層黏膩的油汙,附著在他們的靈魂上,沉重得讓他們幾乎邁不開腳步。
“嗷嗚首領讓我帶你們看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們感到絕望。”
巴頓的腳步沒有停,他低沉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在空曠死寂的街道上回響,“他是想讓你們知道,我們為何而戰。”
他們穿過一片被燒成焦炭的、已經看不出原貌的建築殘骸,空氣中的味道開始發生變化。
不再是墳場那混雜著泥土和腐爛氣息的腥味,而是一種更直接、更刺鼻、更讓人無法忍受的惡臭。
那是垃圾、排泄物、變質的食物和某種病態的腐敗氣息,混合在一起,經過運河上潮濕水汽的發酵,形成的一種足以剝奪人呼吸能力的、黏稠的毒霧。
米迦爾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忍不住彎下腰,發出一陣劇烈的幹嘔。
他那源自龍族的、比普通人敏銳百倍的嗅覺,在這一刻,成了一種酷刑。
“我們到了。”
巴頓說,他的聲音裏沒有任何情緒,“第十八街區。”
伊恩抬起頭,他看到,前方是一片由縱橫交錯的、如同蛛網般密集的黑色運河構成的水上迷宮。
這裏沒有街道,隻有一條條用腐朽木板和生鏽鐵皮勉強搭建起來的、狹窄的棧道。
棧道之下,是近乎凝固的、漆黑的河水。
水麵上漂浮著一層厚厚的、五顏六色的油汙,還有數不清的生活垃圾、腐爛的動物屍體,以及偶爾能看到的、被泡得腫脹發白的、屬於人類的殘肢斷臂。
無數座簡陋到極點的水上棚屋,像野蠻生長的毒蘑菇,毫無規律的擠在這片發臭的水域之上。
它們用搖搖欲墜的木樁支撐著,彼此依靠,擠壓,仿佛隨時都會有一座因為無法承受自身的重量而垮塌,墜入下方那片肮髒的煉獄。
這裏,就是蘭利卡羅的霍亂疫區。
是這座蒸汽都市裏,最深、最痛、早已潰爛流膿,卻被所有人刻意遺忘的傷口。
“這裏……還能住人?”
米迦爾的聲音發顫,他看著眼前這幅地獄般的景象,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別無選擇。”
巴頓的回答簡單而殘忍,“因為這裏的租金,是全蘭利卡羅最便宜的。每天隻需要一枚灰幣,就能換來一個不被雨淋到的、所謂的‘家’。”
他領著兩人,走上了一條稍微寬闊一點的、由幾塊巨大石板拚接而成的棧橋。
伊恩的腳踩在上麵,能感覺到石板因為下方水流的衝刷而微微晃動。
他看到,不遠處一個棚屋的門口,一個瘦得隻剩下骨頭的男人,正提著一個木桶,將裏麵黃黑色的汙穢之物,直接傾倒進下方的河水裏。
汙物落入水中,甚至沒有濺起一點水花,隻是緩慢地、像融入糖漿一樣,匯入了那片黏稠的黑暗。
而在他下遊不到十米的地方,一個同樣麵黃肌瘦的女人,正用同一個木桶,從河裏打起一桶水,準備拎回自己的棚屋。
伊恩的胃裏一陣翻騰,他強行壓下了嘔吐的欲望,臉色變得和米迦爾一樣蒼白。
他終於明白,霍亂為什麽會在這裏肆虐。
這裏的居民,他們飲用的,就是混雜著自己和鄰居排泄物的、致命的毒藥。
巴頓沒有停下腳步,他領著他們,來到一座棚屋前。
這座棚屋,比周圍的任何一座都更破敗,更矮小。
它幾乎是貼著水麵搭建的,幾根細弱的木樁在渾濁的水中搖搖欲墜。
伊恩甚至能聽到木樁被水下某種東西啃噬時,發出的細微的“咯吱”聲。
棚屋沒有門,隻有一個用破麻布簾子擋住的、黑洞洞的入口。
一股比外麵更濃烈、更刺鼻的病態氣息,從那塊麻布後麵滲透出來。
巴頓停下腳步,沒有進去,隻是用他那魁梧的身軀,將那塊麻布簾子,掀開了一角。
“看。”
他說。
伊恩和米迦爾順著他掀開的縫隙,向裏望去。
下一秒,他們都停止了呼吸。
那是一個隻有幾平方米的、密不透風的空間。
沒有窗戶,沒有家具,隻有潮濕發黴的木板和刺骨的寒冷。
就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像堆放柴火一樣,擠著十幾個人。
他們一個個骨瘦如柴,眼窩深陷,皮膚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帶著死氣的灰白色。
有老人,有壯年,有女人,甚至還有幾個看起來隻有十歲左右的孩子。
他們或躺,或坐,或蜷縮在角落裏,彼此緊緊地挨著,用對方那同樣冰冷的身體,來獲取一點微不足道的溫暖。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在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牙齒打顫,發出“咯咯”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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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人則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隻是靜靜地躺在那裏,胸口幾乎看不到起伏,仿佛已經死去,隻有那雙空洞的眼睛還茫然地睜著,倒映著棚屋頂上那片唯一的、滲漏下來的、肮髒的水漬。
這裏不是家。
這裏是一個擁擠的、等待死亡的停屍間。
伊恩的目光,穿過這片絕望的群像,最終落在了最裏麵的一個角落。
一個年輕的母親,正背靠著牆壁,蜷縮在那裏。
她的頭發像一團枯草,臉上布滿了汙垢,看不出年紀,但那雙眼睛,卻空洞得像兩個黑洞,仿佛已經燃盡了所有的光和希望。
她的懷裏,緊緊地抱著一個孩子。
一個看起來隻有四五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身體異常瘦小,四肢細得像枯樹枝。
她的皮膚,因為嚴重的脫水,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彈性,呈現出一種恐怖的、帶著褶皺的灰藍色。
她的嘴唇幹裂,眼窩深深地凹陷下去,那雙本該充滿活力的眼睛,此刻卻半睜著,像兩顆蒙了塵的、失去光澤的玻璃珠,茫然地望著虛空。
她沒有哭,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甚至連一絲痛苦的表情都沒有。
她的生命力,似乎已經被這場可怕的疾病徹底抽幹,隻剩下最後一點微弱的、即將熄滅的火星。
母親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她隻是用一種近乎本能的姿態,將孩子緊緊地、緊緊地摟在懷裏,仿佛想用自己那同樣冰冷的身體,去留住那正在飛速流逝的、小小的溫暖。
伊恩和米迦爾就這麽站在外麵,隔著那塊肮髒的麻布,無聲地、殘忍地,見證著一個生命走向終結的全過程。
他們看到,小女孩那微弱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慢,越來越淺。
她那幾乎看不出起伏的胸口,最後輕輕地、像是歎息般地起伏了一下,然後便徹底歸於平靜。
她那雙半睜的、渾濁的眼睛裏,最後一點微光,也如同被風吹滅的燭火,徹底熄滅了。
她死了。
安靜地,無聲地,像一片落葉歸於塵土。
母親似乎還沒有意識到。
她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依舊緊緊地抱著懷裏那具正在迅速變冷的、小小的軀體。
她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那雙空洞的眼睛,依舊茫然地看著前方。
過了許久,也許是一分鍾,也許是一個世紀。
她似乎終於察覺到了什麽。
她緩緩地低下頭,用自己的臉頰,輕輕地蹭了蹭孩子那冰冷的、毫無生氣的臉。
然後,她的身體,猛地僵住了。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凝固。
伊恩看到,那個母親的嘴,以一個極其緩慢的、誇張的角度,緩緩地張開了。
她的臉上,依舊沒有淚水,沒有扭曲。
隻有一種被徹底掏空後的、巨大的、無聲的悲慟。
沒有尖叫,沒有哭嚎。
隻有一種比任何聲音都更刺耳、更絕望的沉默,從她那張開的嘴裏,從她那空洞的靈魂深處,彌漫開來,瞬間填滿了這個狹小的、擁擠的死亡棚屋,然後穿透了那塊肮髒的麻布,像一把無形的、冰冷的利刃,狠狠地刺進了伊恩和米迦爾的心髒。
米迦爾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他猛地轉過身,背對著那個棚屋,彎下腰,再也無法抑製地,將胃裏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出去。
他吐出的,隻有酸水和苦澀的膽汁。
他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像是被一隻手攥住,然後狠狠地扭轉,那種發自生理和心理雙重層麵的惡心與戰栗,讓他幾乎要昏厥過去。
伊恩沒有動。
他依舊站著,臉色蒼白如紙,那雙總是冷靜理智的藍色眼眸,此刻卻寫滿了從未有過的、巨大的茫然與動搖。
他看到了什麽?
他看到了一個母親,抱著自己死去的孩子,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
他看到了十幾個人,像牲畜一樣擠在幾平米的空間裏,安靜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他看到了蘭利卡羅這座他曾引以為傲的、代表著工業與文明奇跡的偉大都市,其最底層的基石,是由怎樣的苦難、絕望和腐爛的血肉所構成。
第二街區的金融大廈,第三街區的鍾樓學院,第七街區的水晶宮劇院……那些上層區所有的繁華、秩序與光鮮,在眼前這幅地獄般的景象麵前,都顯得如此的虛偽、荒誕,和可笑。
他扮演的小醜,他所諷刺的饑餓與倒黴,與眼前這真實的、連悲傷都顯得奢侈的死亡相比,是何等的蒼白無力。
這一刻,伊恩·斯圖亞特那套建立在邏輯、知識和貴族教育之上的世界觀,被徹底地、無情地,碾得粉碎。
巴頓放下了簾子,隔絕了那片人間煉獄。
他沒有說任何話,隻是平靜地看著臉色慘白、渾身發抖的兩人。
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
伊恩和米迦爾,渾渾噩噩地跟著巴頓,離開了第十八街區。
他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那片死寂的廢墟的。
那股混雜著死亡與絕望的惡臭,像是烙印一樣,刻進了他們的嗅覺裏,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那個母親無聲的、空洞的呐喊,則像一道永遠不會愈合的傷口,留在了他們的靈魂深處。
回到格雷他們的營地時,天已經黑了。
篝火依舊燃燒著,獸人們依舊在吵鬧、喝酒、分食著食物。
但這一切,在伊恩和米迦爾眼中,都變得那麽遙遠而不真實。
如果這就是世界的真相,那麽,他們之前的掙紮,他們的反抗,他們所謂的“生存之道”,又有什麽意義?
在這樣的絕望麵前,一個小醜的眼淚,又能改變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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