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購部的反饋郵件在第二天中午才姍姍來遲，措辭官方而圓滑，大意是已聯係“迅達物流”督促改進，但也委婉表示現階段更換供應商流程複雜，希望昭思語這邊“加強溝通，細化管理”，盡可能利用現有合作框架解決問題。
    昭思語看著屏幕上的文字，心裏那點指望落空，泛起一絲無力感。加強溝通？電話不接郵件不回，怎麽加強？難道要她上門去溝通不成？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卻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或許……真的隻能這樣了？與其在這裏幹等，不如主動出擊。至少親眼去看看，這家“迅達物流”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她骨子裏那份不服輸的韌勁被勾了起來。
    查了一下係統裏登記的“迅達物流”辦公地址——佛山市南海區獅山鎮某工業區xx路xx號。位置確實偏僻。
    她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拿起內部電話撥給了李經理，簡要說明了一下情況和自己想去實地看看的想法。
    李經理在電話那頭沉吟了幾秒：“嗯…去看看也好，掌握第一手情況。不過注意安全，那種地方魚龍混雜。早點去早點回，有事隨時電話。”
    “好的，李經理。”
    掛了電話，昭思語稍微收拾了一下東西，拎起通勤包。林薇探頭過來，好奇地問：“咦？要外出？”
    “嗯，去趟供應商那邊。”昭思語盡量讓語氣聽起來輕鬆。
    “哇，跑去工業區啊？辛苦你了寶貝兒。小心點哦，聽說那邊大貨車好多，環境亂糟糟的。”林薇叮囑道。
    “知道啦，很快回來。”昭思語笑了笑，心裏卻因為同事的關心和即將前往未知環境的忐忑而微微加速了跳動。
    她沒開自己的車，而是在公司樓下攔了一輛出租車。報出地址時，司機師傅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確認道：“獅山工業區那邊？確定係嗰度？”獅山工業區那邊？確定是那裏？）
    “是的，麻煩您了。”
    車子匯入車流，朝著城市邊緣駛去。窗外的景觀逐漸變化，玻璃幕牆的寫字樓被密密麻麻的居民樓取代，接著又是大片待開發的空地和零散的建材市場。越往南海方向走，空氣中的灰塵似乎也漸漸多了起來，大型貨車的數量明顯增加，呼嘯著掠過旁邊，帶來沉悶的震動感。
    大約四十分鍾後，出租車在一片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工業區入口停下。“小姐，就係呢度了，裏麵路窄車多，我架車就唔入去了哦。”小姐，就是這裏了，裏麵路窄車多，我的車就不進去了哦。）
    “好的，謝謝師傅。”昭思語付錢下車。
    一股混合著機油、塵土和淡淡化學製品味道的空氣撲麵而來，並不好聞。眼前是縱橫交錯的狹窄水泥路，兩旁是灰撲撲的廠房，牆上噴著模糊的編號和一些褪色的廣告。高聳的煙囪安靜地矗立著，偶爾有不知從哪個廠房傳來的金屬撞擊聲在空中回蕩。這裏的一切似乎都蒙著一層灰敗的色調，與季華路的光鮮亮麗截然不同。
    她對照著手機上的地址，踩著高跟鞋，小心翼翼地避開路麵上的油漬和水坑，朝著深處走去。越往裏走，人煙越見稀少，隻有零星幾個穿著工裝服的人騎著電動車掠過。
    終於，在一個拐角處，她看到了“迅達物流”的牌子。一塊白底藍字的鐵皮招牌，邊緣已經鏽蝕，斜掛在一個看起來像是舊倉庫改建的辦公室門頭上。門口停著幾輛看起來飽經風霜的小貨車和麵包車，車廂上貼著模糊的ogo。
    辦公室的玻璃門髒兮兮的，裏麵似乎亮著燈。昭思語深吸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一股濃重的煙味和泡麵味差點把她嗆出來。室內光線昏暗，隻有一個戴著眼鏡、頭發稀疏的中年男人坐在電腦後，屏幕上正放著嘈雜的電視劇。見到有人進來，他懶洋洋地抬起眼皮：“找誰？”
    “您好，我是xx公司的昭思語，之前有發郵件和打電話過來，關於運輸數據的一些問題想找負責人溝通一下。”昭思語盡量保持專業的微笑。
    那男人皺了皺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在她精致的衣著和臉上停留了片刻，帶著一絲審視和不易察覺的輕慢：“老板不在。出差了。”
    “那請問什麽時候回來？或者有沒有其他負責人可以……”
    “不知道。都沒空。”男人不耐煩地打斷她，視線又回到了屏幕上，顯然不想再多談。
    昭思語的心沉了下去。這種敷衍和抗拒的態度，比郵件已讀不回更令人不安。她強忍著不快：“先生，這關係到我們後續的合作，問題如果不解決……”
    “話咗唔得閑就係唔得閑啊！你唻睇又點啊？係咁噶啦！”說了沒空就是沒空啊！你來看又怎麽樣？就是這樣子的啦！）男人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明顯的地痞式的無賴口氣，揮手像趕蒼蠅一樣，“行啦行啦，阻住曬！”走啦走啦，別礙事！）
    昭思語的臉頰因憤怒和屈辱微微發燙。她知道再待下去也無濟於事，反而可能激化矛盾。她咬緊下唇，不再多說一句，轉身就走出了那間令人窒息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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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外渾濁的空氣此刻都顯得清新了些。她快步走著，胸口堵著一股悶氣，既是對“迅達”的憤怒，也是對自身無力的沮喪。這次走訪，一無所獲，反而印證了對方絕非善類。
    她隻想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為了避開剛才來時路上的一灘汙水，她拐進了辦公樓側麵的一條更窄的小巷，想從另一邊繞出去。巷子兩旁是高高的圍牆，堆放著一些廢棄的輪胎和木架，更加安靜僻靜。
    就在她快要走到巷口時，前方傳來的聲音讓她猛地停下了腳步。
    那是幾個男人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威脅意味。
    “…唔係好巴閉咩？而家唔係一樣好似隻狗咁？”…不是很厲害嗎？現在還不是像條狗一樣？） “龍哥俾麵你，你先有得企喺度喘氣！唔好俾麵唔要麵！”龍哥給你麵子，你才能站著喘氣！別給臉不要臉！） “最後三日！唔係嘅話，唔係卸你隻軚咁簡單！”最後三天！不然的話，不是卸你一隻車胎那麽簡單！）
    “龍哥”？
    昭思語的心髒驟然漏跳了一拍！這個名字像冰錐一樣刺入她的耳朵！她下意識地貼緊冰冷的牆壁，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頭望去。
    巷子盡頭，三個穿著黑色緊身t恤、露出布滿青黑色紋身手臂的男人，正圍著一個穿著西裝、但此刻襯衫領口都被扯歪了、滿臉驚恐冷汗的中年微胖男人。其中一個紋身男正用手粗暴地拍打著那胖男人的臉，發出羞辱性的啪啪聲。另一個手裏隨意地把玩著一把看起來像是扳手的金屬工具。
    被圍在中間的胖男人瑟瑟發抖，聲音帶著哭腔：“…知…知道了…龍哥…再寬限幾天…貨款一定…一定…”
    “呸！”拿著扳手的男人啐了一口，“廢噏！廢話）”
    昭思語嚇得渾身血液都快凝固了！她看清了那個被圍堵的胖男人，正是她剛才在“迅達”辦公室見過的那個態度惡劣的男人！雖然隻是驚鴻一瞥，但她絕不會認錯！
    而那幾個紋身男…他們身上散發出的那股赤裸裸的暴力氣息，讓她腿腳發軟。那個“龍哥”…是不是石龍？杜十四跟著的那個石龍？
    她不敢再看，猛地縮回頭，後背緊緊抵著粗糙的牆壁，心髒狂跳得幾乎要從喉嚨裏蹦出來！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必須馬上離開！不能被他們發現！
    她不敢再往前走，隻能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往後退，高跟鞋踩在坑窪的地麵上，發出細微的聲響，每一聲都讓她心驚肉跳。她祈禱著巷口的爭吵聲能掩蓋住她的動靜。
    退到巷子中段，她猛地轉身，幾乎是踮著腳尖，用最快的速度朝著來路跑去！也顧不上髒水了，隻想盡快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就在她倉皇跑出巷口，身影一閃而過的瞬間——
    那個原本拿著扳手、背對著巷口的紋身男，似乎察覺到什麽，下意識地回過頭，朝巷子這邊瞥了一眼。
    他似乎隻看到一個匆忙逃離的、穿著職業套裙的年輕女人的背影，和一閃而過的、纖細的小腿和高跟鞋。
    “嗯？”他疑惑地皺了下眉，但注意力很快又被眼前哭哭啼啼的“迅達”負責人吸引回去。
    “睇咩啊！講緊你啊！”看什麽看！在說你呢！）他不耐煩地吼了一句，把扳手重重地敲在旁邊一個廢棄鐵桶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這聲巨響如同喪鍾，敲在昭思語狂奔的心上。她不敢回頭，隻是拚命地跑，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的景物都因為恐懼和速度而變得模糊。
    她不知道那個男人有沒有看清她。 她隻知道，自己好像撞破了某個極其可怕的、不該看到的秘密。
    那個“迅達物流”，根本不是什麽簡單的管理混亂。 它牽扯到的，是她完全無法想象的、黑暗深處的東西。
    而“龍哥”這個名字，像一道冰冷的烙印，和那個布滿紋身的恐怖畫麵一起，深深地刻進了她的腦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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