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蔣品超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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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思語的離去,如同抽走了“天雷刺青”店內一絲不和諧的雜音,空氣重新沉澱下來,恢複了往日那種混合著消毒水、色料與舊木的、近乎凝滯的沉靜。但某種無形的張力依舊殘留著,像暴雨過後潮濕地麵上升騰起的、看不見卻感覺得到的水汽。
    杜十四默默地進行著日常的清掃工作,動作機械,心思卻無法完全平靜。那個墨色的彼岸花紋身,如同一個刻印在他腦海裏的幽暗符號,時不時浮現出來,與陳墨素描本上那幅精美手稿、與那個神秘的“in”、與昭思語驚惶蒼白的臉交織重疊,構成一個難解的謎。他用力擦拭著工作台的邊角,仿佛想將這些紛亂的思緒也一並擦去。
    石龍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坐在櫃台後,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麵,目光時不時瞟向門口,或者掃過角落裏那部沉寂的座機電話。他臉上少了些平日的凶悍,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焦灼和等待,像是在期盼什麽,又像是在擔心什麽。送走昭思語隻是清理了表麵的麻煩,而“和利”那邊是否真的被“按住”了,“迅達”的爛賬是否真的能徹底了結,才是關鍵。
    陳墨依舊是最沉得住氣的那個。他仿佛徹底回歸了自己的世界,坐在工作台前,對著燈光仔細審視一枚剛剛雕刻完成的玉石小印,指腹摩挲著上麵細微的紋路,神情專注忘我,外界的一切紛擾似乎都與他無關。唯有他周身散發出的那種極致冷靜的氣場,像定海神針般,勉強維係著店內這微妙的平衡。
    時間在壓抑的沉默中緩慢爬行。
    就在杜十四快要將地板拖第二遍,石龍幾乎要按捺不住再次開始踱步的時候——
    叮鈴鈴——
    櫃台上的座機電話突然毫無預兆地炸響!尖銳急促的鈴聲像一把錐子,猛地刺破了店內的寂靜!
    石龍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彈了起來,一把抓過聽筒,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但依舊帶著一絲緊繃:“喂?邊位?”喂?哪位?)
    電話那頭似乎傳來一個帶著哭腔、語無倫次、充滿了極大恐懼的男人聲音。聲音很大,連幾步外的杜十四都能隱約聽到一些破碎的詞語:“…龍哥…對不起…真係對不起…錢…錢準備好了…全部…再多嘅利息都得…求下你…求下你同品哥講聲…放過我條??啦…佢知錯了…真係知錯了…”…龍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錢…錢準備好了…全部…再多的利息都可以…求求你…求求你跟品哥說一聲…放過我小弟吧…他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
    是那個“迅達”的胖負責人!他的聲音裏充滿了瀕臨崩潰的絕望,與昨天在倉庫裏那點可憐的強硬判若兩人。
    石龍聽著電話,臉上的表情從一開始的緊繃,逐漸變得錯愕,然後是一種難以置信的、混合著痛快和某種揚眉吐氣的舒爽感開始浮現,最後,嘴角甚至控製不住地向上咧開,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齒,形成一個近乎殘忍的、滿意的笑容。
    “哦?”他故意拉長了聲調,語氣裏充滿了戲謔和居高臨下的嘲弄,“而家知錯啦?一早做咩啊?唔係好巴閉,識得搵‘和利’撐腰咩?”哦?現在知道錯了?早幹嘛去了?不是很厲害,認識找“和利”撐腰嗎?)
    電話那頭的哭求聲更加淒慘,幾乎是在哀嚎。
    石龍似乎很享受這種貓捉老鼠般的戲弄,但他也沒忘記正事。他換了個姿勢,語氣稍微“正經”了一點,但那股子得意勁兒卻掩不住:“幾多啊?講唻聽下。”多少啊?說來聽聽。)
    對方報了一個數。一個顯然遠超原本欠款本金的、驚人的數字。
    石龍吹了個輕佻的口哨,眼神裏的得意幾乎要溢出來:“嘖,算你仲識做。”嘖,算你還懂事。)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毫不掩飾的威脅,“呢次係你運氣好,品哥老人家心情好,唔同你計較。下次再敢耍花樣,唔係錢可以解決嘅了。聽明未?”這次是你運氣好,品哥老人家心情好,不跟你計較。下次再敢耍花樣,不是錢可以解決的了。聽明白沒?)
    電話那頭傳來千恩萬謝、賭咒發誓的聲音。
    “得啦得啦!”石龍不耐煩地打斷,“聽日下晝,老地方,自己拎過唻!唔好再耍花樣!”行啦行啦!明天下午,老地方,自己拿過來!別再耍花樣!)
    他惡聲惡氣地掛斷電話,聽筒被他重重砸回座機上,發出哐當一聲響。
    然後,他猛地轉過身,臉上那副凶狠不耐煩的表情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亢奮的、帶著敬畏和難以置信的激動,看向依舊平靜地坐在工作台前的陳墨,聲音因為興奮而提高了八度:
    “師父!你聽到未!‘迅達’條廢柴!唔單止還清哋數!仲主動啃多咗成倍嘅‘利息’!撲街咁樣求我哋放過佢!”師父!你聽到沒!“迅達”那個廢物!不光還清了賬!還主動多啃了一倍的“利息”!他媽的那樣求我們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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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激動地揮舞著手臂,仿佛那巨大的金額和對方的卑微求饒是他親手賺來的戰利品:“睇唻‘和利’班蛋散真係被品哥嚇破膽了!肯定係品哥出手了!絕對係!”看來“和利”那群混蛋真的被品哥嚇破膽了!肯定是品哥出手了!絕對是!)
    他看向陳墨,眼神裏充滿了與有榮焉的崇拜:“品哥真係…太巴閉了!一個字都唔使講,就搞掂曬所有嘢!”品哥真是…太厲害了!一個字都不用說,就搞定了所有事情!)
    杜十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默默聽著石龍興奮的匯報。雖然不清楚具體數額,但從石龍的反應來看,那絕對是一筆足以讓人傾家蕩產的巨款。而那個從未露麵的“品哥”,僅僅憑借一個名字,就能產生如此恐怖的威懾力,不僅逼得對方還錢,還能讓對方心甘情願地奉上巨額“賠款”……
    這種力量,遠超他的想象。這不再是街頭鬥狠的層麵,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足以掌控他人生死和經濟命脈的恐怖影響力。
    陳墨對於石龍的激動和那筆意外之財,反應卻平淡得多。他隻是緩緩放下手中的玉石印章,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興奮不已的石龍,語氣沒有任何起伏:
    “嗯。” “品哥嘅名,就係規矩。” 品哥的名字,就是規矩。)
    他似乎對此結果毫不意外,仿佛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的關注點甚至不在那筆錢上,而是再次落在了杜十四身上。
    “嗰筆數,入返公數。”他淡淡地吩咐石龍,隨即目光轉向杜十四,“你呢幾日,做得唔錯。” 那筆賬,入回公賬。你這幾天,做得不錯。)
    這突如其來、極其簡短的肯定,讓杜十四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墨哥會注意到他這幾天的忐忑和勉強完成的看守任務。
    石龍也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師父會特意肯定這個“細路仔”,但他此刻心情極好,也沒多說什麽,隻是咧著嘴點頭:“係!師父!”是!師父!)
    陳墨站起身,走向櫃台。他打開一個上了鎖的抽屜,從裏麵取出一個看起來頗有些厚度的牛皮紙信封,看都沒看,直接遞向杜十四。
    “呢個,係你應得嘅。” 這個,是你應得的。)
    杜十四看著那遞到眼前的信封,喉嚨有些發幹。他當然知道那裏麵是什麽。是錢。是他從未擁有過的、足以讓他生活很久的一筆錢。是石龍口中那筆巨額“利息”的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但對他來說,已是天文數字。
    獎勵?封口費?還是某種…接納的象征?
    他遲疑著,沒有立刻去接。
    石龍在一旁看著,眼神複雜,哼了一聲,但沒出言反對。
    陳墨的手依舊穩穩地伸著,目光平靜地看著他,沒有催促,也沒有收回的意思。
    杜十四深吸一口氣,終於伸出手,接過了那個沉甸甸的信封。指尖觸碰到粗糙的牛皮紙,能感覺到裏麵紙幣的厚度。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有得到認可的微末欣喜,有獲得資源的現實安全感,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更深地卷入這個金錢與力量體係的茫然和沉重。
    “多謝…墨哥。”他低聲說,將信封緊緊攥在手裏,指尖微微發白。
    陳墨幾不可查地點了下頭,不再多言,轉身重新走向他的工作台。
    石龍拍了拍杜十四的肩膀,力道很大,帶著一種粗獷的、算是“認可”的意味:“算你啦,細路!跟住師父,跟住我哋,有著數嘎!”算你運氣好,小子!跟著師父,跟著我們,有好處撈的!)
    危機似乎徹底解除,甚至還帶來了一筆意外之財。店內的氣氛變得輕鬆了不少,石龍甚至開始哼起了不成調的小曲。
    但杜十四握著那信封,心裏卻無法真正輕鬆起來。
    “品哥”… 這個名字所代表的巨大陰影和力量,通過這次事件,無比真實地投射到了他的世界裏。
    他得到的,不僅僅是錢,更是一份沾著“迅達”負責人血淚和恐懼的“投名狀”。
    他站在店裏,看著重新沉浸回自己世界的陳墨,和誌得意滿的石龍,感覺自己正站在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漩渦邊緣,剛剛被允許窺見了其下冰山的一角。
    而那一角,已然如此令人心悸。
    蔣品超的“回響”,沉重地敲響了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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