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杜十四的“獎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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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疊厚厚的、用牛皮紙信封裝著的鈔票,像一塊灼熱的炭,緊緊貼在杜十四大腿外側的褲袋裏。即使隔著布料,他似乎也能感覺到那些紙幣粗糙的邊緣和沉甸甸的分量。這種感覺陌生而滾燙,與他過去十五年裏接觸過的任何東西都不同——不是爛尾樓裏冰冷的碎石,不是發餿的剩飯,不是汙穢的繃帶,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能換取生存資源的、名為“貨幣”的力量。
“天雷刺青”店內恢複了往日的節奏,或者說,是一種表麵上的平靜。陳墨沉浸在他的雕刻世界裏,外界紛擾仿佛與他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但杜十四能感覺到,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空氣裏殘留著一絲未散的緊張,像暴雨過後低氣壓的餘威。而他自己,也因為褲袋裏那突如其來的“獎賞”,而心緒不寧。
這筆錢意味著什麽?是對他這幾天忍受恐懼、完成看守任務的犒勞?是封口費?還是如石龍所說,是“跟住我哋,有著數”的一種證明?他捏了捏口袋,紙幣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一種微妙的、摻雜著不安的興奮感,在他血管裏蠢蠢欲動。
下午,石龍接了個電話,嗯啊了幾句,臉上露出那種混雜著不耐煩和“又來事了”的表情。掛了電話,他罵罵咧咧地抓起車鑰匙,目光掃過正在費力搬動一箱沉重色料的杜十四。
“喂!細路!”他粗聲粗氣地喊道,“放低啲嘢!同我走轉!”喂!小子!放下東西!跟我出趟門!)
杜十四一愣,放下箱子,下意識地看向陳墨。陳墨並未抬頭,隻是專注於手中那枚漸成雛形的玉石貔貅,仿佛默許了一切。
石龍已經不耐煩地走向門口:“睇咩啊!快啲!唔通等請你啊?”看什麽看!快點!難道要請你啊?)
杜十四不再猶豫,快步跟上。這次的心情與上次去“迅達”倉庫時截然不同。少了些赴死般的悲壯,多了些難以言喻的…期待?或者說,是一種想要窺探更多、驗證些什麽的迫切。
車子依舊駛向城市不那麽光鮮的角落。這次的目的地是一個嘈雜喧鬧的露天建材市場。空氣中彌漫著水泥粉塵、金屬切割和廉價油漆的刺鼻氣味。三輪車和搬運工吆喝著穿梭在狹窄的通道裏。
石龍把車隨意停在路邊,帶著杜十四熟門熟路地拐進一家看似普通的五金店後麵。裏麵別有洞天,是個煙霧繚繞的辦公室,一個穿著 poo 衫、腆著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對著電腦皺眉,見到石龍進來,立刻擠出殷勤又帶著畏懼的笑容。
“龍哥!乜風吹你過唻啊?快請坐!”龍哥!什麽風把你吹來了?快請坐!)
石龍大馬金刀地在沙發上坐下,沒接對方遞過來的煙,直接翹起二郎腿,開門見山:“唔使咁多廢話。老王,上個月嗰筆管理費,拖咗好耐咯喔?”不用那麽多廢話。老王,上個月那筆管理費,拖了很久了哦?)
被稱為老王的男人額頭立刻見汗,搓著手,幹笑道:“哎呀,龍哥,最近生意難做,周轉有啲…你睇…周轉有點…你看…)”
“我睇?”石龍打斷他,身體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那雙帶著疤痕的眼睛盯著對方,語氣陡然轉冷,“我睇你係唔見棺材唔流淚。係唔係要我叫多幾個兄弟過唻,幫你‘睇睇’點樣周轉啊?”我看?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是不是要我再多叫幾個兄弟過來,幫你“看看”怎麽周轉啊?)
他話音未落,手臂上那盤踞的青色毒蛇紋身隨著肌肉微微繃緊,蛇頭正好對著那老王,仿佛隨時會噬人而去。辦公室裏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
老王嚇得臉色發白,連連擺手:“唔使唔使!龍哥!我即刻搞!即刻!”不用不用!龍哥!我馬上弄!馬上!)他手忙腳亂地打開保險櫃,取出一疊早已準備好的現金,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龍哥,你點一點…”
石龍看都沒看那疊錢,隻是用下巴朝杜十四示意了一下:“佢點。”他點。)
老王和杜十四都愣住了。
杜十四的心髒猛地一跳。點錢?讓他點?
石龍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發咩呆啊!叫你點就點!驚錢咬手啊?”發什麽呆!叫你點就點!怕錢咬手啊?)
杜十四深吸一口氣,走上前,接過那疊沉甸甸、帶著油墨和陌生人手汗味的鈔票。他的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但一種奇異的、被賦予任務的感覺讓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走到桌邊,避開老王閃爍的目光,開始笨拙但極其認真地清點起來。一張,兩張…他從未一次性接觸過這麽多現金,指尖的觸感陌生而刺激。他能感覺到石龍審視的目光和老王忐忑的呼吸。
“…龍哥,數目啱嘅。”…龍哥,數目對的。)他點完最後一張,抬起頭,聲音盡量保持平穩。
石龍這才哼了一聲,站起身,一把從杜十四手裏拿過那疊錢,隨手塞進自己帶來的挎包裏,動作熟練得像吃飯喝水。他拍了拍老王的肩膀,力道不輕,拍得對方一個趔趄:“咪幾好!早就咁爽快就唔使大家麵左左啦嘛!下個月,識做啦?”這不挺好!早點這麽爽快就不用大家麵左左了嘛!下個月,懂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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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做識做!懂了懂了!)一定一定!”老王點頭哈腰,如蒙大赦。
石龍不再廢話,帶著杜十四揚長而去。走出建材市場,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石龍拉開挎包拉鏈,看也沒看,就從裏麵抽出幾張粉紅色的百元大鈔,塞到杜十四手裏。
“喺!賞你嘅!”喏!賞你的!)
杜十四看著手裏多出來的幾張鈔票,又看看石龍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一時有些無措。這比他信封裏的錢少得多,但意義卻截然不同。這不是“獎賞”,更像是…“分紅”?一種參與其間的、肮髒而直接的利益分配。
“呆曬做乜?嫌少啊?”石龍瞥了他一眼,語氣卻不如之前惡劣,甚至帶上了一點…近乎“自己人”的隨意?“呢啲隻係碎料!跟多我幾年,大把世界你睇!”愣著幹什麽?嫌少啊?這些隻是零頭!跟我多幾年,大把世界你看!)
杜十四默默將錢收進口袋,和之前那個信封放在一起。兩種來源不同的錢,卻同樣滾燙,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褲袋裏,也壓在他的心上。
回程的路上,石龍心情似乎不錯,甚至跟著電台裏的粵語老歌哼了幾句荒腔走板的調子。他偶爾會指著車窗外某些看似普通的店鋪、倉庫,隨口對杜十四說幾句:
“睇到嗰間汽修廠未?以前係‘洪盛’睇嘅,而家唔係了。”看到那間汽修廠沒?以前是“洪盛”看的,現在不是了。) “呢個碼頭嘅數,以後你有機會去收。”這個碼頭的數,以後你有機會去收。) “做我哋呢行,膽要大,眼要利,手要狠!但最緊要,係要知邊個可以惹,邊個唔可以惹!”幹我們這行,膽要大,眼要利,手要狠!但最重要,是要知道誰可以惹,誰不可以惹!)
這些零碎的、看似隨意的話語,像一塊塊拚圖,開始為杜十四勾勒出這個地下世界模糊的版圖和運行規則。他沉默地聽著,努力記住每一個地名,每一句話背後的含義。
他不再是那個完全懵懂無知、隻憑一股恨意掙紮求生的少年了。他正在被石龍以一種粗糲而直接的方式,強行“社會化”,帶入這個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之中。
當他再次站在“天雷刺青”那扇熟悉的黑色玻璃門前時,心境已然不同。
褲袋裏的錢沉甸甸的。 腦子裏塞滿了新的信息和規則。 手上仿佛還殘留著清點鈔票時那種微妙的觸感。
他看了一眼店內。陳墨依舊坐在那裏,仿佛從未移動過, 側麵輪廓在燈光下顯得靜謐而深邃。
杜十四深吸一口氣,推開門。
熟悉的消毒水味和色料氣息撲麵而來。
但他知道,自己走出去,又走回來的這段時間裏,有些東西,已經在他體內悄然發生了改變。
他開始接觸到這片黑暗森林的毛細血管,觸摸到了那冰冷而殘酷的生存法則。
而這一切,僅僅是個開始。
石龍那句“大把世界你睇看)”,既是一種許諾,也是一種…警告。
更大的漩渦,更深的黑暗,還在前方等待著他。而褲袋裏那兩份來源不同卻同樣沉重的“獎賞”,正是將他拖向那漩渦深處的、最初的砝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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