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思語背靠著冰冷的大門，緩緩滑坐在地，便利店塑料袋孤零零地倒在腳邊。巨大的恐懼過後，是一種虛脫般的無力感，四肢百骸都軟綿綿的使不上勁。她被跟蹤了，真真切切。那雙藏在暗處的眼睛，像毒蛇的信子，舔過她的後頸，留下冰冷的戰栗。
    店內死寂。
    石龍不再罵罵咧咧，而是煩躁地抓著他那頭硬茬短發，像一頭被侵入領地的困獸，眼神凶狠地反複掃視窗外，試圖找出那個膽大包天的窺伺者。他手臂上的盤蛇紋身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焦躁，肌肉賁張下更顯猙獰。
    杜十四依舊隱在窗簾的陰影裏，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隻有銳利如鷹隼的目光透過縫隙，一絲不苟地掃描著對街的每一個角落、每一扇窗戶、每一輛可疑的車輛。他的側臉線條緊繃，透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冷峻和專注。
    陳墨已經坐回工作台，重新拿起了刻刀和那塊黑檀木。但他的動作比之前似乎慢了一絲，雕刻刀的落點依舊精準，卻少了幾分沉浸其中的忘我，多了幾分深沉的思量。昭思語帶來的消息，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雖未掀起驚濤駭浪，卻足以讓水下深處的暗流改變了方向。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緩慢流淌。
    昭思語抱著膝蓋，將臉埋進去，試圖隔絕這令人不安的一切。被跟蹤的恐懼感遲遲不散，那陰影中模糊的人影在她腦海裏反複閃現。是“洪盛”的人嗎？他們想幹什麽？抓她？用她來威脅“天雷”？還是僅僅是一種恐嚇？
    各種可怕的念頭在她腦中交織，讓她不寒而栗。
    就在這時，石龍放在櫃台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亮起，顯示著一個沒有存儲的號碼。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驚得昭思語猛地一顫。
    石龍一把抓過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死死擰緊，臉上閃過一絲極其不耐煩的神色，但還是接通了，語氣惡劣地“喂？”了一聲。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語速很快，聲音透過聽筒隱約泄露出來一絲，顯得焦急又無奈。
    石龍聽著，臉上的不耐煩逐漸被一種更深的煩躁和陰沉所取代。他瞥了一眼窗邊的杜十四和工作台後的陳墨，壓低了聲音，但還是能聽清他壓抑著火氣的低吼：
    “…叼！又係‘迅達’啲屎窟數？！唔係早就同佢哋割清界限咩？…咩？！仲有條尾掃唔幹淨？關我哋天雷乜事啊？…”…操！又是“迅達”的破事？！不是早就跟他們劃清界限了嗎？…什麽？！還有手尾沒清理幹淨？關我們天雷什麽事啊？…）
    “迅達”！
    這個名字像針一樣紮進昭思語的耳朵！她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盡褪。這個她拚命想要逃離的噩夢源頭，竟然再次以這種方式出現！
    石龍的聲音還在繼續，越來越暴躁：“…佢哋自己撲街自己搞掂！…咩？驚驚青青話有啲數目對唔上？驚‘和利’班粉腸翻舊賬？頂！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他們自己倒黴自己搞定！…什麽？慌慌張張說有些數目對不上？怕“和利”那幫混蛋翻舊賬？操！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他罵了幾句髒話，似乎對方在苦苦哀求什麽。
    石龍極其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最後惡狠狠地對著話筒吼道：“得啦得啦！唔好再唻煩！我會同墨哥講聲！但係你同‘迅達’講，呢係最後一次！再有手尾，唔使‘和利’動手，我哋親自同佢哋‘計清楚’！聽到未？！”行啦行啦！不要再來煩！我會跟墨哥說一聲！但是你跟“迅達”說，這是最後一次！再有手尾，不用“和利”動手，我們親自跟他們“算清楚”！聽到沒有？！）
    他不等對方回應，就狠狠掐斷了電話，氣得直接將手機摜在櫃台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叼佢老母！‘迅達’班廢柴真係陰魂不散！”他怒氣衝衝地對著空氣罵道，“自己屎窟唔幹淨，仲敢唻搵我哋？！真係嫌命長！”操他媽的！“迅達”那群廢物真是陰魂不散！自己屁股沒擦幹淨，還敢來找我們？！真是嫌命長！）
    他喘著粗氣，腮幫子咬得咯咯響，顯然被這通電話氣得不輕。
    昭思語的心髒在胸腔裏瘋狂跳動。“數目對不上”…“和利翻舊賬”…這些詞像冰冷的錐子，刺穿了她勉強維持的鎮定。
    她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數目”、什麽“舊賬”，但“迅達”與“天雷”之間那筆她曾經無意間卷入的糊塗賬顯然沒有真正了結！而且，似乎還牽扯到了第三方——“和利”！那個雨夜在倉庫凶神惡煞、之後又追殺她的“和利”！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她感覺自己仿佛正站在一個巨大的、即將爆炸的火藥桶旁邊，而引信，正是她曾經接觸過、如今極力想要擺脫的“迅達”！她原本以為躲進“天雷”就安全了，可現在，“天雷”似乎也因為這樁舊怨而被再次拖下水！
    石龍發泄了一通，似乎才想起要跟陳墨匯報，他轉向工作台，語氣依舊帶著未消的火氣：“師父，係‘迅達’之前嗰條線嘅人打唻，話有啲手尾數目好似有問題，驚‘和利’班粉腸借題發揮，想我哋…”師父，是“迅達”之前那條線的人打來，說有些手尾數目好像有問題，怕“和利”那幫混蛋借題發揮，想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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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墨手中的刻刀停了下來。
    他沒有抬頭，隻是淡淡地打斷了石龍的話，聲音平靜得像是在討論天氣，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終結意味：
    “同佢講，”跟他說，）
    “‘迅達’嘅事，早就了咗。”“迅達”的事，早就了結了。）
    “天雷，唔會為任何人嘅糊塗賬負責。”天雷，不會為任何人的糊塗賬負責。）
    “再有電話唻，”他頓了頓，刻刀尖在木料上輕輕一點，發出細微卻清晰的“噠”聲，“直接掛線。”再有電話來，直接掛斷。）
    石龍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陳墨如此幹脆的切割，但立刻重重點頭：“知了！師父！”知道了！師父！）他顯然對這個決定非常滿意。
    昭思語卻聽得心底發涼。了結了？真的能了嗎？陳墨的切割如此幹脆，反而讓她更加不安。“迅達”的麻煩，“和利”的威脅，真的會因為這句“了結了”就煙消雲散嗎？還是說，這更像是一種暴風雨前的刻意平靜？
    她下意識地看向窗邊的杜十四。
    杜十四不知何時已經稍稍調整了角度，他的目光，不再僅僅盯著窗外，而是有一部分，落在了剛才被石龍摜在櫃台上的那隻手機上。眼神深邃，帶著一種冰冷的、審視的意味。
    他似乎也從這通突如其來的、關於“迅達”和“手尾”的電話裏，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危險氣息。這氣息，與他昨晚聽到的“清理南海羅村倉庫”的低語，隱隱纏繞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更龐大、更危險的陰謀圖景。
    陳墨的切割，看似幹脆利落，置身事外。
    但真的能置身事外嗎？
    “迅達”的糊塗賬，“和利”的潛在反撲，“洪盛”的步步緊逼，還有那輛幽靈般徘徊的銀色麵包車…
    所有這些晦暗的投影，正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如同不斷上漲的潮水，悄然漫過“天雷刺青”這道看似堅固的堤壩。
    而昭思語，這個意外被卷入漩渦中心的普通人，此刻正清晰地感受到那冰涼的、帶著死亡氣息的水溫，已經沒過了她的腳踝。
    杜十四的目光從手機上移開，重新投向窗外，眼神比之前更加冰冷、銳利。
    風暴來臨前的低氣壓，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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