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爺那次試探性的數字攻擊雖然被成功攔截，卻像一枚冰冷的針，刺破了“天雷”內部短暫凝聚起的些許暖意，留下一種揮之不去的、被窺視的寒意。接下來幾天，店裏的氣氛明顯更加緊繃。王啟明幾乎成了驚弓之鳥，任何一點係統的輕微卡頓或異常日誌都能讓他跳起來，黑眼圈濃得像是被人打了兩拳。石龍對手下那幫兄弟的操練越發嚴苛，後巷裏時常傳來他壓抑著嗓門的低吼，那臂上的毒蛇紋身也仿佛時刻齜著毒牙，透著一股躁動不安的凶戾。
    昭思語依舊埋首於數據之中，但效率明顯慢了下來。她時常對著屏幕出神，指尖懸在鍵盤上，久久不曾落下。身上那件寬大的黑色外套似乎並不能完全驅散那從心底滲出的冷意。被動防禦帶來的無力感，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越收越緊。每一次警報響起，每一次攔截成功，都隻是再次證明對方的存在和威脅，而他們，始終被籠罩在對方的陰影之下，等待著不知從何而來的下一次打擊。
    這種令人窒息的被動，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焦灼。
    午後，店裏難得短暫清靜。一位熟客剛做完舊紋身的補色，心滿意足地離開。阿洋正在清理工作台，消毒水的氣味彌漫開來。陳墨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回到二樓他的工作間，而是坐在客用沙發上，翻看著一本厚重的圖騰紋樣圖鑒，指尖偶爾劃過書頁上那些繁複詭異的圖案，眼神沉靜，仿佛外界紛擾與他無關。
    杜十四站在窗邊，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側臉線條繃得像刀鋒。他指間夾著煙，卻沒有點燃，隻是無意識地撚動著。
    王啟明忽然歎了口氣，聲音帶著濃濃的疲憊：“咁落去唔係辦法…日日防賊，邊防得咁多。佢哋而家知道我哋個係統點樣運作，下次再來，肯定就唔係咁簡單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天天防賊，哪裏防得過來。他們現在知道我們的係統怎麽運作，下次再來，肯定就不是這麽簡單了。）”
    石龍煩躁地一拳砸在旁邊的貨架上，發出“哐”一聲悶響：“屌！唔通淨係匿喺呢度等佢哋打過嚟咩？我寧願佢哋真刀真槍過嚟搏一場！媽的！難道就隻能縮在這裏等他們來打？老子寧願他們真刀真槍過來拚一場！）”
    杜十四轉過身，目光掃過他們，最後落在昭思語身上。她正抬起頭，眼神有些空洞地看著前方，嘴唇微微抿著，像是在極力克製著什麽。
    “你有嘢想講？你有話想說？）”杜十四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異常，開口問道，聲音低沉。
    昭思語像是被從某種夢魘中驚醒，身體輕微一顫。她深吸一口氣，仿佛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氣，目光迎上杜十四的視線，又快速掃過店內的其他人，最後，她的視線甚至勇敢地落在了陳墨身上。陳墨翻動書頁的手指微微一頓，抬起眼，平靜地回望著她。
    “我哋…係唔係可以唔好淨係等？我們…是不是可以不要隻是等？）”昭思語的聲音起初有些發顫，但越說越清晰，一種被壓抑許久的想法破土而出，“佢哋可以試探我哋，點解我哋唔可以…試探返佢哋？他們可以試探我們，為什麽我們不能…試探回去？）”
    這話一出，店裏頓時一靜。
    石龍瞪大了眼睛，王啟明也詫異地從屏幕後抬起頭。
    “試探？點試探啊昭小姐…阿嫂？”石龍差點又叫錯，趕緊改口，“我哋連佢哋個竇喺邊都唔知！試探？怎麽試探啊昭小姐…阿嫂？我們連他們的窩在哪都不知道！）”
    “唔一定係搵到佢哋個竇。”昭思語搖頭，眼神裏閃爍起一種奇異的光芒，那是智慧與決心交織的光，“佢哋唔係中意玩錢，玩情報咩？我哋可唔可以…學佢哋咁？不一定是要找到他們的窩。他們不是喜歡玩錢，玩情報嗎？我們可不可以…學他們那樣？）”
    她站起身，走到桌子中央，拿起那幾張之前標注了可疑慈善組織和文化社團的資料：“佢哋通過呢啲渠道洗錢、揾人，呢啲就係佢哋伸出來嘅觸須。我哋斬唔斷所有觸須，但係，可唔可以…順住其中一兩條，摸過去？甚至…放啲嘢過去？他們通過這些渠道洗錢、找人，這些就是他們伸出來的觸須。我們斬不斷所有觸須，但是，可不可以…順著其中一兩條，摸過去？甚至…放點東西過去？）”
    “你嘅意思係…”王啟明似乎想到了什麽，眼睛微微睜大。
    “經濟反製，情報滲透。”昭思語吐出這兩個詞，語氣堅定起來，“佢哋唔係想注資咩？我哋可唔可以製造一兩個睇落有漏洞、有著數嘅空殼項目，等佢哋嘅資金‘成功’注入，然後鎖死，反向追蹤？佢哋唔係想通過慈善同文化活動揾人咩？我哋可唔可以…主動送一兩個‘適合’嘅人過去，睇下佢哋究竟想點樣運作？經濟反製，情報滲透。他們不是想注資嗎？我們可不可以製造一兩個看似有漏洞、有利可圖的空殼項目，讓他們的資金‘成功’注入，然後鎖死，反向追蹤？他們不是想通過慈善和文化活動找人嗎？我們可不可以…主動送一兩個‘合適’的人過去，看看他們究竟想怎麽樣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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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想法太大膽，甚至有些瘋狂！這不再是堅固壁壘，而是主動打開一扇窗，甚至是一道門，邀請敵人進來——隻不過，門後可能藏著陷阱。
    石龍聽得張大了嘴，半天才憋出一句：“…好撚危險喔！…好他媽危險啊！）”
    “係好險。”昭思語承認，她的臉色因為激動而泛起薄紅，但眼神卻亮得驚人，“但繼續咁落去，我哋隻會越嚟越被動。佢哋可以錯無數次，我哋隻要錯一次，就可能滿盤皆輸。既然防唔住所有，不如…揾一個我哋可以選擇嘅戰場，引佢哋入嚟！是很險。但繼續這樣下去，我們隻會越來越被動。他們可以錯無數次，我們隻要錯一次，就可能滿盤皆輸。既然防不住所有，不如…找一個我們可以選擇的戰場，引他們進來！）”
    她看向了杜十四，眼神裏充滿了孤注一擲的懇切和一種罕見的銳利：“佢哋在暗，我哋在明，咁樣嘅對局，我哋永遠輸蝕。唯有將佢哋都拉出嚟，或者至少，等我哋都有一部分收埋嘅嘢，先有可能贏。他們在暗，我們在明，這樣的對局，我們永遠吃虧。隻有將他們也拉到光底下，或者至少，讓我們也有一部分潛入暗處，才有可能贏。）”
    店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隻有陳墨輕輕合上圖鑒的“啪”的一聲輕響。
    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杜十四身上，等待他的決斷。這個決定，關乎所有人的安危，甚至關乎“天雷”的存亡。
    杜十四的目光深沉如夜，他久久地凝視著昭思語，仿佛要透過她的眼睛，看清這個提議背後所有的風險與機遇。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支未點燃的煙，眼神裏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主動出擊，引蛇出洞。這無疑是一場豪賭。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陳墨，忽然淡淡地開口了，他沒有看任何人，目光落在自己那雙修長而穩定、適合執紋身機也適合執棋的手上：
    “潛行於暗影者，常懼另一道更幽深之影。”
    他這句話說得有些玄妙，像是在評價某個圖騰的寓意，又像是在點破眼前的迷局。
    杜十四猛地抬起頭，看向陳墨。
    陳墨卻已緩緩站起身，拿起那本厚重的圖鑒，走向通往後院的小門，仿佛隻是隨口一說。但在經過杜十四身邊時，他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隻是一個瞬間的眼神交匯。
    杜十四緊繃的下頜線條，忽然微微鬆弛了一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支被他撚得有些變形的煙，終於被精準地彈進了角落的垃圾桶。
    他轉向昭思語，也麵向所有屏息等待的人，眼中那份凝重化為了某種破釜沉舟的銳光。
    “講具體啲。說具體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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