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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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浸透寒潭時,墨塵正蹲在潭邊的青石上,小心翼翼地將最後一張“避水符”貼在衣襟內側。符紙邊緣的銀紋在夕照下泛著微光,是靈曦特意用月華石粉調和朱砂畫就的,據說能在水下隔絕寒氣——此刻潭水正泛著青黑色,像一塊凝固的墨玉,連最烈的日光都穿不透三尺深,更別提這漸濃的暮色了。
“記住,鮫珠在潭底的‘沉月石’旁,取珠時需以‘清心咒’護體,莫要被鮫人的幻音迷了心智。”雷千絕的話還在耳畔回響,他今早將那柄伴了三十年的“斬浪斧”塞進墨塵手裏時,斧柄上的包漿都被掌心的汗浸得發亮,“那老鮫活了千年,最善用往事勾人,你師父當年為取這珠,在潭底困了三日,回來時鬢角都染了霜。”
墨塵攥緊斧柄,指尖觸到斧身刻著的“鎮邪”二字,忽然想起雲澈臨行前塞給她的錦囊——裏麵是片曬幹的“忘憂草”,說是若被幻音所困,隻需將草葉含在舌下,便能憶起此刻的初心。她深吸一口氣,將霜尾抱進竹簍(小家夥今日非要跟著,用爪子扒著簍沿不肯鬆勁),縱身躍入寒潭。
入水的瞬間,刺骨的寒意順著毛孔往裏鑽,虧得靈曦的避水符起效快,周身立刻裹上層淡金色的光膜,將寒氣隔絕在外。潭水比想象中清澈,借著符紙的光,能看見兩側岩壁上嵌著無數細小的珍珠,像被打翻的星子,而更深的地方,隱約有藍綠色的光在晃動,想必就是沉月石所在。
遊至潭底三丈處,水流忽然變得湍急,無數銀色的小魚從石縫裏竄出,在光膜外結成魚群,繞著她轉圈。墨塵正想揮斧驅散,卻見魚群忽然散開,化作一張張熟悉的臉——有靈曦遞暖骨湯時的笑眼,有雷千絕扛著斷岩藤的憨態,還有雲澈蒸桂魄糕時沾著麵粉的指尖。
“墨塵,回來吃糕了。”雲澈的聲音從魚群中傳來,溫和得像午後的陽光。墨塵的心跳漏了一拍,險些鬆開斧柄,舌尖卻及時嚐到了忘憂草的清苦——是了,師父還在冰原等鮫珠治寒毒,雷大叔的斬浪斧還等著她帶回榮耀。她咬著牙揮斧劈開魚群,那些幻影在斧光中碎成銀沫,隨水流漂散。
再往下遊,潭水漸漸泛出藍熒熒的光,沉月石終於在前方顯露輪廓。那石形如彎月,表麵布滿發光的鱗片,而石旁臥著的,便是雷千絕口中的千年老鮫——它身長三丈,魚尾掃過潭底的泥沙,掀起陣陣暗流,頭頂的獨角卻泛著溫潤的光,竟不像傳說中那般凶戾。
“又來一個送死的。”老鮫開口時,聲音像潭水一樣冰涼,卻又帶著奇異的穿透力,“你師父當年抱著必死的心來取珠,如今你這小丫頭,也敢闖我的寒潭?”它的眼睛忽然變成琥珀色,映出墨塵的模樣,“你看,這不是你最想要的嗎?”
石麵上竟浮現出冰原的景象:終焉坐在藥田邊,手裏捧著她畫的安睡符,鬢角的霜花落在符紙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他咳著血,卻仍對著符紙笑,那笑容比冰原的極光還亮。“他快撐不住了,”老鮫的聲音帶著蠱惑,“你把斧柄上的血抹在沉月石上,就能換他十年安穩,何必非要取珠?”
墨塵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斧柄上的“鎮邪”二字硌得掌心生疼。她看見終焉咳在符紙上的血珠,看見他往藥爐裏添柴時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擔憂,此刻全被老鮫揪了出來,堵得她喘不過氣。霜尾忽然從竹簍裏竄出,用頭狠狠撞向她的手背——小家夥的鼻尖蹭過忘憂草的錦囊,清苦的氣息瞬間漫過舌尖。
“我要的,是他活著看雪化,不是苟延殘喘!”墨塵嘶吼著揮斧砍向沉月石,斧刃與石麵碰撞的瞬間,迸發的金光驅散了所有幻影。老鮫發出一聲震耳的嘶鳴,魚尾拍起巨浪,卻在觸及她衣襟的避水符時縮回——光膜上,靈曦畫的銀紋正流轉著月華般的光,那是萬神壇的人用牽掛織就的屏障。
沉月石被劈開的刹那,一顆鴿卵大的鮫珠滾了出來,珠內仿佛鎖著團星火,將潭底照得如同白晝。老鮫看著那顆珠,眼中竟流露出一絲悵然:“三百年了,總算有人能抵過‘念舊’這關。”它甩了甩尾,潭水忽然變得平靜,“去吧,這珠能暖他的寒毒,也能護你周全。”
墨塵將鮫珠裹進靈曦給的絨布,剛要道謝,卻見老鮫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化作無數發光的鱗片,貼在她的光膜上。“告訴你師父,當年他留我一命,今日我還他一份圓滿。”鱗片融入光膜的瞬間,她聽見雷千絕年輕時的聲音在潭底回蕩:“老鮫,我不傷你,隻借珠救我兄弟,此後這寒潭,由我萬神壇護著!”
返程的水路由老鮫的鱗片指引,順暢得不可思議。浮出水麵時,已是夜半,霜尾叼著顆從潭底帶上來的珍珠,獻寶似的蹭她的臉頰。墨塵解開衣襟,鮫珠在月光下流轉著暖光,竟將她鬢角的霜氣都融成了水珠。
快馬行至破曉,冰原的輪廓已在前方顯露。墨塵勒住馬,從行囊裏摸出張符紙,借著熹微的晨光畫下“平安符”——符上畫著沉月石、老鮫的獨角,還有霜尾的小爪子。她將符紙和鮫珠一起放進玉盒,指尖在盒蓋上輕輕敲了三下,那是她和終焉約定的暗號:“我到了,你且安心。”
遠處傳來靈曦的傳訊符破空聲,符紙上的字跡帶著暖意:“壇裏的火絨花開了三茬,等你來煎藥時,我教你用鮫珠屑做胭脂,保準比終焉藏的那盒還好看。”墨塵笑著將符紙折成小鶴,塞進竹簍,拍了拍霜尾的頭:“走,讓師父看看我們帶了什麽好東西。”
馬蹄踏過初融的雪水,濺起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虹光,像極了寒潭底那些碎在斧下的幻影——原來最堅固的鎧甲,從不是符紙與利刃,而是無論走多遠,都知道有人在等你歸來的篤定。就像此刻,她懷裏的鮫珠在發燙,仿佛已提前感知到冰原上那盞為她亮著的燈,正穿透風雪,一點點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