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爬到窗欞時，湘茹家的院子靜悄悄的。
    爹娘和哥哥早扛著鋤頭下地掙工分去了，侄兒狗娃跟著村裏的野小子們瘋跑出去，姐姐秦淮茹也趕了頭班公共汽車回城裏了。
    屋裏隻剩嫂子張桂芝，正坐在炕沿上，手裏捏著紅紙鉸窗花，剪子開合間，細碎的紅紙屑簌簌落在膝頭。
    湘茹正在自己屋裏，她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解開那個藍布包袱。
    何雨柱給她扯的十幾塊料子露了出來，水紅、月白、湖藍、鵝黃……一塊塊顏色鮮亮，摸著手感細密厚實，都是時下難得的好料子。
    她把料子往炕上一鋪，像鋪開一片五顏六色的雲霞，指尖輕輕掃過，眼裏的歡喜擋都擋不住，嘴角一直抿著笑。
    看夠了料子，她又從包袱最底下摸出個巴掌大的小盒子，黃銅鎖扣閃著溫潤的光。
    打開盒子，裏麵墊著軟絨布，躺著塊小巧的女式手表——
    是婁曉娥送她的，表盤看著秀氣，表帶是細密的金屬鏈，指針走動時發出細微的“滴答”聲，精致得讓她舍不得多碰。
    昨天坐公交車時，她生怕磕著碰著，特意用手帕裹了三層，再塞進包袱最裏頭，一路攥著包袱角沒敢鬆手。
    此刻她捏著表鏈翻來覆去地看，連呼吸都放輕了，仿佛手裏捧著的是稀世珍寶。
    “湘茹！你快瞅瞅我這剪得咋樣？”
    張桂芝突然掀著門簾闖進來，手裏舉著張剪好的窗花，紅紙上“龍鳳呈祥”的紋樣剪得活靈活現。
    她幾步跨到炕邊，沒留意湘茹手裏的表，隻顧著把窗花往她眼前湊：“你看這龍，我特意絞了鋸齒紋，是不是看著就精神？還有這鳳凰的尾羽，一層層鋪開，像不像要飛起來？”
    湘茹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慌忙把手表往盒子裏塞，指尖不小心碰到鎖扣，“哢噠”一聲扣上了。
    她把盒子往布料底下藏了藏，抬頭看向張桂芝手裏的窗花，臉上還帶著點沒褪盡的慌亂，語氣卻熱絡起來：“嫂子剪得真好！這龍鳳看著就喜慶，比集上賣的還精致呢。”
    張桂芝聽了這話，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把窗花往炕沿上一放，拍了拍手上的紙屑：“那是自然，給咱湘茹鉸的，能不用心嗎？等過些日子辦事，往新房窗戶上一貼，保管亮堂又吉利。”
    她說著，眼尖地瞥見炕上攤開的料子，伸手摸了摸最上麵那塊水紅的，“嘖嘖，這料子真俊，柱子這小子倒是舍得。”
    湘茹的臉“騰”地紅了，伸手把料子往一塊兒攏了攏，嘴裏嗔怪道：“嫂子又說這個。”
    心裏卻像揣了塊暖炭，連帶著剛才被驚擾的那點慌神，也化成了絲絲甜意。
    張桂芝剛拿起剪刀，目光無意間掃過炕角——剛才湘茹慌忙藏盒子時，布料沒蓋嚴實，黃銅鎖扣正閃著光。
    她眼睛一亮，放下剪刀湊過去，伸手把盒子往外撥了撥：“這是啥物件？看著倒精致。”
    湘茹心裏咯噔一下，剛想把盒子往回攏，張桂芝已經掀開了鎖扣。
    那塊小巧的手表露出來，表盤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表帶是細密的金屬鏈，看著就比鎮上供銷社賣的粗笨款式秀氣得多。
    張桂芝“喲”了一聲，拿起來翻來覆去地看：“這手表真好看！銀亮水滑的，針走得還挺勻，準是柱子給你買的吧？”
    湘茹的秀眉輕輕皺了皺——婁曉娥的名字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這事三言兩語說不清，還容易惹出閑話。
    她隻好點了點頭，聲音輕了些：“嗯，是柱子哥送我的。”
    “嘖嘖，瞧瞧這做工，城裏姑娘都未必有這麽體麵的物件。”
    張桂芝把手表小心地放回盒子裏，指腹還在表盤上蹭了蹭，眼裏的熱乎勁兒藏不住，“咱們家湘茹真是好福氣，柱子對你是掏心窩子疼啊。”
    湘茹聽著這話，心裏卻不像剛才那麽敞亮，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炕席，嘴上含糊地應了聲：“嫂子快鉸窗花吧，別耽誤了工夫。”
    張桂芝這才回過神，拿起剪刀笑道：“對對，先鉸窗花。等你辦事那天，戴著這塊表，穿著新衣裳，保管是全村最俊的媳婦。”
    湘茹勉強笑了笑，目光落在那塊手表上，心裏悄悄歎了口氣——這福氣裏藏著的彎彎繞繞，怕是隻有她自己清楚了。
    張桂芝嘴裏說著“我走了啊”，腳卻像釘在地上似的沒挪窩，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炕上那幾塊料子，眼裏滿是按捺不住的稀罕和歡喜。
    那幾塊布料顏色鮮亮，料子看著就厚實，是難得一見的好貨色，她越看越眼熱，手指不自覺地蜷了蜷，恨不能伸手摸摸。
    湘茹瞧著她這模樣，心裏暗暗好笑——大嫂這是被料子勾住魂了。
    隻見張桂芝盯著炕上的料子不放，眼睛亮得像沾了光，那股稀罕勁兒藏都藏不住，嘴裏還喃喃著：“這料子真不錯，做件新褂子給狗娃穿，保管精神……”
    湘茹心裏一動，笑著往旁邊挪了挪身子，拍了拍身邊的空位：“嫂子，你過來瞅瞅，這些料子顏色亮堂，做衣裳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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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是瞧著哪個合眼緣，盡管挑幾塊去，做幾身新褂子穿。”
    張桂芝聞言，眼睛頓時瞪得更大了，手卻下意識地往回縮了縮，臉上堆起客氣的笑：“這……這怎麽好意思呢？這些都是柱子給你置辦的，金貴著呢，我哪能隨便要。”
    嘴上這麽說，目光卻像長了腳似的，先在湖藍色卡其布上打了轉——
    這料子厚實耐磨，給鐵牛做件幹活的褂子正合適；跟著盯上淺灰色的勞動布，挺括有型，給狗娃做件出門的褂子耐髒又精神；
    末了又落在塊棗紅色的燈芯絨上，絨麵細密，做件自己穿的褂子，冬天套在棉襖外頭既擋風又體麵。
    “嫂子你跟我還客氣啥？”
    湘茹拉過她的手，往料子上放，“你平時待我多親啊，噓寒問暖的，比親姐姐還上心。這點料子算啥，你盡管挑。
    再說了，這麽多料子我也穿不完，放著也是壓箱底，不如給嫂子做褂子實在。”
    張桂芝被她說得心裏的那點客氣勁兒早散了，臉上笑得越發熱絡，嘴上卻還念叨著：“那……那我可就真挑了？咱家湘茹就是大氣……”
    一邊說，一邊麻利地伸手拿起湖藍色卡其布，又揀出淺灰色勞動布，最後手指在棗紅色燈芯絨上捏了捏，終是連帶著抽了出來——這料子看著就暖和，做件對襟褂子，做出來現在穿正合適。
    她把三塊料子往懷裏攏了攏，笑得眼角的褶子都擠到了一塊兒：“那嫂子就真不客氣了啊？回頭鐵牛的幹活褂、狗娃的出門褂，還有我這件，做好了先給你瞧瞧合身不。”
    湘茹看著她懷裏抱得滿滿當當的樣子，自己也跟著笑：“本該讓嫂子多挑幾塊的，這些您要是還有瞧上的，盡管再揀。”
    “夠了夠了，”張桂芝連忙擺手，把料子小心翼翼地疊起來，“這三塊就夠我忙活一陣子了，再多就真過意不去了。”
    她說著，把疊好的料子往炕邊一放，又拿起剪刀和紅紙，“不說了不說了，我得趕緊把這窗花鋸完，耽誤了你的好日子可不行。”
    張桂芝抱著三塊料子回了自己屋，剛把布料往炕櫃上一放，就忍不住歎了口氣。
    她坐在炕沿上，指尖摩挲著那塊棗紅色燈芯絨，心裏頭翻江倒海的——湘茹這丫頭真是好命，遇上柱子這麽大方的，出手就是好料子、好物件，往後的日子指定差不了。
    她又想起自家妹子秀芝，年紀也不小了，還在家跟著爹娘刨地，臉朝黃土背朝天的，掙那點工分連頓飽飯都吃不上。
    心裏忍不住歎口氣：秀芝也是個極出挑的大姑娘，要模樣有模樣，眉眼長得跟畫裏的人兒似的；要身段有身段，胸脯飽滿。
    腰肢也纖細，幹活更是勤快麻利，地裏的活計拿得起放得下，不比村裏任何一個姑娘差。
    可就這麽個好姑娘，窩在村裏掙工分，真是白瞎了這副好模樣。
    要是妹子也能遇上像柱子這樣的男人，哪怕……哪怕跟湘茹一樣，爹娘也能跟著鬆快鬆快，不用再頓頓喝稀粥就鹹菜，連塊像樣的布料都舍不得扯。
    “做小又咋了？”她忽然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像蚊子哼。
    瞧瞧柱子對湘茹那上心勁兒，吃的穿的用的，哪樣不是緊著好的來？
    比起村裏那些守著窮漢子熬日子的，這日子怕是要舒坦十倍。
    念頭剛落，一個更大膽的想法猛地竄了出來——反正都是做小，多一個又能咋？
    柱子既大方又體麵，要是……要是能讓妹子也跟著沾點光，一家人的日子不就都能緩過來了？
    她越想心越熱，猛地站起身，把料子往櫃裏一鎖。
    眼神裏那點猶豫漸漸變成了篤定，暗自攥緊了拳頭：等下次回娘家，定要跟爹娘好好合計合計，這事說不定真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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