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彌漫著血腥與藥味的火器營帳篷中，莫羅從昏迷的深淵緩緩蘇醒，幹澀的喉嚨似被烈火炙烤，每一絲呼吸都伴隨著難以忍受的刺痛。他費力地撐開沉重的眼皮，模糊間，朝魯一瘸一拐地端著水碗匆匆趕來，右腿那厚厚的繃帶，昭示著他剛剛經曆的生死考驗。
    “大人！您終於醒了！”朝魯激動得聲音顫抖，手中的水碗劇烈晃動，大半的水灑落在地。他趕忙扶起莫羅，小心翼翼地喂水，動作中滿是關切與焦急。這時，莫羅才注意到營帳角落的薩哈，左臂懸吊胸前，臉上那道未愈的傷痕觸目驚心，兩人染血的單衣，無不訴說著剛從鬼門關前死裏逃生的驚險。
    “過了...幾天了？”莫羅的聲音微弱而嘶啞，仿佛來自遙遠的地方。“三天三夜了。”薩哈拖著受傷的身軀緩緩挪到床邊，“大人昏迷期間，阿桂將軍親自探望了兩次，還送來了禦賜的傷藥和風寒藥。”莫羅掙紮著想要起身，全身的劇痛如洶湧的潮水般將他瞬間淹沒，朝魯急忙扶住他，讓他靠在床板上。環顧四周，此時的營帳，與他熟悉的往日營帳截然不同，帳外傷兵痛苦的呻吟聲此起彼伏，空氣中濃重的藥味與血腥氣交織，令人幾近窒息。
    “後來...戰況如何？”莫羅強忍著眩暈，急切地詢問。朝魯神色黯然，聲音帶著哽咽：“大人昏倒後，阿桂將軍派來鑲白旗鐵騎如猛虎下山，衝散了番兵。可咱們火器營...鳥槍隊折了一百多個弟兄，趙把總帶的綠營兵，活下來的...隻剩六十多人了。”薩哈接著補充：“恒保大人帶著炮甲營的弟兄們，兩天兩夜未曾合眼，硬生生將剩下的碉樓轟開缺口。
    鑲白旗的兄弟們借著炮陣的掩護攻上山頭，協助馬副將和景參領拿下了十多座碉樓。”莫羅閉上眼，那些熟悉的麵容如走馬燈般在眼前浮現，老炮手濃重的口音、小個子鳥槍手的笑話、藍翎長偷偷藏幹糧的身影...如今都已化作冰冷的數字，刺痛著他的心。
    “番兵呢？”莫羅的聲音忍不住顫抖。“土司帶著幾百人突圍逃了。”朝魯低聲說道，“阿桂將軍已派兵追擊。聽說...景琛參領的健銳營傷亡慘重，幾乎折損過半。”
    話音未落，帳外傳來通報：“阿桂將軍到！”朝魯急忙替莫羅整理衣襟。帳簾掀開，阿桂大步流星地走進來，看到莫羅醒來，嚴肅的麵容上難得地露出一絲欣慰：“總算醒了。你這一戰立下大功，本帥已上奏朝廷為你請功。”莫羅想要起身行禮，卻被劇痛逼得倒抽一口冷氣。阿桂按住他的肩膀：“不必多禮。你火器營的炮火為全軍打開通路，這份功勞...”他看著莫羅纏滿繃帶的身軀，“是用血換來的。”
    阿桂將軍離開後，帳內的光線隨著帳簾的起落忽明忽暗。莫羅望著將軍離去的背影，直到腳步聲完全消失，才疲憊地靠回床板。帳內重歸寂靜，唯有炭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聲，仿佛在為逝去的生命默哀。莫羅盯著帳篷頂部斑駁的血跡，那些鮮活的生命，永遠留在了那片血染的山坡上。
    “大人，藍翎侍衛巴特魯求見。”朝魯的聲音打破了沉默。“讓他進來。”莫羅勉強打起精神。帳簾掀起，巴特魯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往日的英武不再，臉上那道從左額劃到下巴的猙獰刀疤，右臂懸吊胸前，無不訴說著戰鬥的慘烈。他艱難地單膝跪地行禮。卑職，參見大人。
    “不必多禮。”莫羅虛弱地抬手，“你的傷...”“謝大人關心，皮肉傷而已。”巴特魯聲音沙啞，“屬下是來匯報...藍翎侍衛的情況。”莫羅心頭一緊，從巴特魯沉重的表情中猜到了不祥。“十個人...就剩四個了。”巴特魯低下頭，“巴海為了掩護炮位，一個人擋住了七個番兵...霖保被弩箭射中，臨死前還抱著一個番兵滾下了山崖...”
    莫羅閉上眼睛，胸口劇烈起伏，那些曾經對他冷眼相待的藍翎侍衛，最終用生命守護了炮陣。“他們都是好樣的...”莫羅聲音哽咽，“朝廷...不會忘記他們的忠勇。”巴特魯紅著眼睛，還想說什麽，被莫羅抬手製止：“你先下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巴特魯退出後，莫羅再也支撐不住，癱軟在床榻上，拉過被子蒙住頭，在無人看見的黑暗中，一滴淚水劃過他滿是傷痕的臉頰。帳外，傷兵的呻吟聲和醫官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仿佛在訴說著這場勝利背後那無法言說的慘痛代價，也訴說著無數戰士們用生命譜寫的悲歌。
    莫羅蒙在被子裏，身體因哭泣微微顫抖，刀傷處傳來的劇痛與風寒引發的酸痛交織在一起，仿佛要將他整個人吞噬。他雖身為穿越者，憑借著對曆史走向的模糊認知，對這場戰鬥早有心理準備，可當親眼目睹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消逝，曾經鮮活的生命化作冰冷的數字，內心的衝擊仍如洶湧的浪濤，讓他難以承受。
    不知過了多久，莫羅緩緩掀開被子，雙眼布滿血絲。他深知，沉浸在悲痛中無濟於事，戰場上還有諸多事務等著他去處理。他咬緊牙關，強忍著身體的疼痛，試圖起身。
    朝魯聽到動靜，急忙走進營帳：“大人，您身體還未痊愈，可千萬不能亂動啊！”莫羅擺了擺手，聲音堅定卻帶著虛弱：“扶我起來，我要去看看其他受傷的弟兄們。”朝魯拗不過他，隻得小心翼翼地攙扶著莫羅，一步一步走出營帳。
    剛出營帳，一股刺鼻的血腥氣撲麵而來，莫羅忍不住一陣反胃。放眼望去，火器營的營地躺滿了受傷的士兵，呻吟聲、哭喊聲此起彼伏。軍醫們和沒有受傷的士兵在人群中穿梭忙碌，神色疲憊卻又不敢有絲毫懈怠。莫羅看著這慘烈的場景，心中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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