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宮牆柳色驚鞭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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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的晨暉剛漫過階前的漢白玉欄杆,柴宗訓的鞋底便已經在青磚地上磨出了第三道淺痕。他垂著手立在殿中,玄色常服的下擺還沾著昨夜從禦花園帶回的草屑——那是昨夜偷偷給石縫裏的小雀兒送小米時蹭上的,此刻卻像藏了針,紮得他連指尖都不敢動一下。
符太後的鎏金鞭就擱在旁邊的紫檀木案上,鞭梢綴著的銀鈴偶爾被穿堂風拂動,叮鈴一聲,比殿外的晨鍾更讓人心頭發緊。殿內的銅鶴香薰燃著寧神的檀香,可柴宗訓鼻尖縈繞的,全是上次被鞭子抽破衣袖時,布料混著淡淡血味的氣息。
“昨日教的《資治通鑒》,‘玄武門之變’那一段,你再給哀家背一遍。”符太後的聲音從珠簾後傳出來,隔著一層半透的珍珠,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冷意。
柴宗訓咽了口唾沫,剛要開口,卻聽見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等他反應,一個穿著青色圓領袍的身影已經掀簾進來,是內侍省的都知王繼恩。王繼恩往日裏總是笑眯眯的,此刻卻臉色發白,走到案前屈膝時,袍角都在微微發顫:“太後,皇……皇上,宮外遞來急報,鎮州節度使李筠……起兵了。”
珠簾後的手頓了頓,隨即傳來符太後拔高的聲音:“反了?!”鎏金鞭被她一把抄起,銀鈴劇烈地晃動起來,在殿內織成一片刺耳的聲響。她猛地起身,珠簾被撞得嘩啦作響,明黃色的鳳袍掃過案幾,將上麵的瓷瓶帶倒,清水混著茶葉潑了一地。
柴宗訓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這細微的動作卻恰好落進符太後眼裏。她原本就緊繃的神經瞬間斷了弦,揚手就將鞭子朝柴宗訓甩過來:“都什麽時候了!還敢躲?你是大周的天子,不是躲在宮牆裏的稚子!”
鞭子帶著風聲襲來,柴宗訓隻覺得後頸一涼,本能地往前一撲。他這一躲,鞭梢擦著他的衣領掃過,抽在身後的盤龍柱上,留下一道深褐色的印子。符太後見他躲開,怒火更盛,提著鞭子就追了上來:“今日定要讓你記著,天子的脊梁是挺起來的,不是縮著的!”
“太後息怒!”王繼恩急得跪倒在地,伸手想去攔,卻被符太後一眼瞪了回去。柴宗訓踉蹌著往前跑,玄色的衣擺掃過潑在地上的水漬,差點滑倒。他不敢回頭,隻知道往前跑——跑過堆著奏疏的書架,跑過掛著先帝畫像的屏風,屏風上柴榮威嚴的目光似乎落在他身上,讓他鼻尖一酸,腳步卻不敢停。
“站住!”符太後的聲影在身後緊追不舍,銀鈴的聲音越來越近。柴宗訓跑出紫宸殿的大門,晨光刺得他睜不開眼,殿外的侍衛們見此情景,都僵在原地不敢動。他順著白玉階往下跑,階下的柳樹枝條拂過他的臉頰,帶著春日的暖意,卻壓不住他心口的慌亂。
“皇上!往這邊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從旁邊的回廊傳來。柴宗訓轉頭一看,是教他騎射的侍衛長陳忠。陳忠穿著黑色的鎧甲,正朝著他壓低聲音招手,眼神裏滿是急切。
柴宗訓幾乎是憑著本能衝了過去。陳忠一把將他拉進回廊的陰影裏,迅速用旁邊的竹簾擋住他的身影。兩人剛藏好,符太後的腳步聲就從階上追了下來,她握著鎏金鞭,目光在庭院裏掃來掃去,聲音裏帶著怒意:“跑!你再跑!這宮裏難道還有你躲得掉的地方?”
回廊裏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柴宗訓捂著胸口,心髒還在狂跳,後頸剛才被鞭風掃過的地方,此刻還隱隱發疼。陳忠蹲在他身邊,壓低聲音說:“皇上,太後也是急糊塗了。李筠起兵事關重大,她是怕您擔不起江山社稷的重擔。”
柴宗訓咬著唇,沒說話。他知道符太後是為了他好,從先帝駕崩那天起,她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夜裏常常在禦書房批閱奏疏到天明。可那鞭子落在身上的疼,還有她眼裏的失望,卻像石頭一樣壓在他心裏。
“咳咳。”陳忠突然咳嗽了兩聲,故意提高聲音說:“哎呀,這竹簾怎麽歪了,可得趕緊扶正,要是讓太後看見,又該說咱們辦事不仔細了。”他一邊說,一邊慢慢掀開竹簾的一角,朝著符太後的方向躬身行禮:“太後,臣剛才在整理回廊的陳設,沒看見皇上過來。要不,臣幫您找找?”
符太後的目光落在陳忠身上,又掃了掃回廊周圍,鎏金鞭在她手裏握了又握,最終還是鬆了力道。她深吸一口氣,聲音裏的怒意淡了些:“不必了。你去禦書房把《武經總要》取來,送到哀家的寢殿。”說完,她又看了一眼庭院裏的柳樹,轉身往紫宸殿走去,銀鈴的聲音漸漸遠了。
直到符太後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殿門後,陳忠才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柴宗訓的肩膀:“皇上,沒事了。”
柴宗訓從陰影裏走出來,陽光落在他身上,卻沒讓他覺得暖和。他看著符太後離去的方向,輕聲說:“陳侍衛長,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
陳忠蹲下身,與他平視,眼神認真:“皇上怎麽會沒用?去年您在禦花園救了落水的小公主,上個月還指出了戶部奏疏裏的錯處。隻是太後心裏急,她怕您像先帝那樣……”說到這裏,陳忠頓了頓,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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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宗訓知道他沒說出口的是什麽。先帝柴榮三十二歲就駕崩了,留給她的,是一個才七歲的皇帝和一群虎視眈眈的節度使。符太後的鞭子,抽在他身上,疼在她心裏。
“我知道。”柴宗訓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玄色的布料上沾著的草屑還在,“我就是……有點怕疼。”
陳忠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怕疼是人之常情。但皇上要記住,有時候跑不是因為怕,是為了攢夠力氣,下次能挺直腰杆,不被鞭子抽到。”他指了指不遠處的柳樹,“您看那些柳條,風大的時候會彎,但風停了,還是能直直地往上長。”
柴宗訓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柳枝在春風裏輕輕搖擺,嫩綠的新芽正從枝丫間冒出來,充滿了生機。他突然想起剛才逃跑時,柳樹枝條拂過臉頰的觸感,那不是疼,是春天的溫柔。
“陳侍衛長,”柴宗訓抬起頭,眼裏的慌亂少了些,多了點堅定,“你教我騎射的時候說過,想要不被敵人追上,就得跑得比敵人快。那我要是把書背好,把國事學好,是不是就能不讓太後再生氣了?”
陳忠站起身,朝著他行了個標準的軍禮:“臣相信皇上一定能做到。”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內侍的通報聲:“樞密使範質大人求見太後、皇上。”
柴宗訓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有些淩亂的衣領,朝著紫宸殿的方向走去。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一步一步,走得比剛才穩了許多。他知道,躲得過一時的鞭子,躲不過肩上的江山。但下次再麵對符太後的鞭子時,他或許不會再隻是逃跑——他要學會迎著鞭子的方向,挺直自己的脊梁。
回廊裏的竹簾還在輕輕晃動,庭院裏的柳樹枝條依舊隨風搖擺,紫宸殿的鎏金鞭還擱在案幾上,但柴宗訓的心裏,卻悄悄種下了一顆不一樣的種子。那顆種子,叫做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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