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稚語問心

字數:5745   加入書籤

A+A-


    雪停時已是三日後,簷角的冰棱滴著水,在青磚上積出小小的水窪。柴宗訓一早便換上了輕便的常服,跟著青禾往女輔營去——這幾日他把先生布置的功課提前做完,連握筆的指節都磨出了薄繭,隻為能順順利利赴這場“看練劍”的約定。
    女輔營的營門設在城西,門前立著兩尊石獅子,比皇宮的略小些,卻透著股英氣。守營的女兵見了皇帝儀仗,連忙單膝跪地行禮,柴宗訓擺擺手,聲音脆生生的:“免禮,我就是來看看阿夏姐姐她們練劍,不用驚動其他人。”
    青禾跟在他身後,手裏捧著暖爐,輕聲叮囑:“陛下,方才營中管事說,姐姐們剛結束晨練,正在後帳更衣,咱們先在正廳等會兒?”
    “更衣要多久呀?”柴宗訓踮著腳往營裏望,隻見成片的營帳連在一起,帳頂的積雪還沒化盡,像覆了層白糖。他想起符太後說的“不許闖核心區域”,卻又忍不住好奇——阿夏姐姐穿盔甲的樣子,會不會比先生畫的武將圖還好看?
    正廳裏擺著幾張粗木桌,桌上放著未收的箭囊和護腕。柴宗訓伸手摸了摸護腕上的皮革,還帶著點餘溫,想來是剛用過不久。他待了沒半刻,就耐不住性子,拉著青禾的衣角晃了晃:“青禾姐姐,咱們去後帳附近看看好不好?就看一眼,不進去。”
    青禾架不住他軟磨硬泡,又想著“附近看看”不算違例,便鬆了口:“那陛下可得跟緊奴婢,絕不能靠近帳簾半步。”
    兩人沿著帳間的小路往後走,風裏飄著淡淡的皂角香,混著盔甲的金屬味,和宮裏的檀香完全不同。快到後帳時,忽然聽見帳內傳來說笑聲,像是林阿夏的聲音,帶著爽朗的笑意:“方才練槍時,你那一下要是再偏半寸,就得紮到我盾牌上了!”
    柴宗訓眼睛一亮,腳步不由得快了些,剛繞過帳角,就見幾個女兵正從後帳的門簾裏走出來——為首的正是林阿夏,她已換好了銀色的盔甲,甲片在陽光下閃著光,腰間還掛著那柄常用的長槍,隻是發間還沾著點水珠,想來是剛擦過臉。
    “阿夏姐姐!”柴宗訓一時忘了青禾的叮囑,揚著聲音就跑了過去。
    帳前的女兵們都沒料到會有人突然來,頓時都愣了。剛踏出帳簾的兩個女兵動作一頓,手裏的布巾都掉在了地上;帳內還沒換完衣服的女兵們更是嚇了一激靈,原本正係著甲帶的手猛地停住,幾個隻穿了中衣的姑娘,慌忙往放衣服的布簾後麵躲,隻敢從簾縫裏探出腦袋,好奇又緊張地往外麵看。
    林阿夏最先反應過來,連忙上前一步,擋在柴宗訓和帳簾之間,單膝跪地行禮:“臣林阿夏,參見陛下!不知陛下駕到,未曾遠迎,還請恕罪。”她說話時,餘光瞥見帳內的動靜,心裏暗暗慶幸——幸好大部分人都已換好盔甲,隻有少數幾個還在整理衣物,不然可就真失禮了。
    柴宗訓這才想起自己跑太快,連忙停住腳步,看著眼前跪了一片的女兵,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阿夏姐姐快起來,是我沒打招呼就過來了,不怪你們。”他的目光忍不住往林阿夏身後的帳簾瞟,隻見布簾輕輕晃動,偶爾能看到一角青色的中衣,心裏忽然想起符太後說的“男女有別”,臉頰微微發燙,連忙收回了視線。
    青禾這時也趕了過來,連忙上前半步,對著林阿夏道:“林將軍莫怪,陛下也是急著想見您,一時忘了規矩。我們原本是在正廳等候,是奴婢沒攔好陛下。”
    “青禾姐姐言重了,陛下也是一片心意。”林阿夏站起身,又側身對著帳內朗聲道,“帳內的姐妹莫慌,陛下隻是來看看,你們先把衣物整理好,稍後再出來便是。”帳內傳來幾聲細弱的“知道了”,布簾晃動的幅度漸漸小了些。
    柴宗訓看著林阿夏盔甲上的花紋,伸手輕輕碰了碰甲片,小聲問:“阿夏姐姐,這盔甲重不重啊?我看你穿起來,好像一點都不費勁。”
    “回陛下,這副盔甲有二十來斤,練慣了就不覺得重了。”林阿夏說著,還輕輕抬了抬手臂,讓他看盔甲的活動範圍,“您看,這肩甲的關節處是活的,出槍、揮劍都不礙事。”
    “好厲害!”柴宗訓眼睛裏滿是羨慕,“我要是能穿這麽重的盔甲就好了,先生說我現在連十斤的沙袋都扛不動,還說我得再長幾年個子。”
    這話逗得周圍已換好衣服的女兵們都笑了,原本緊張的氣氛頓時鬆快了不少。林阿夏也忍不住笑,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頂——她的手掌帶著練劍磨出的薄繭,卻很輕,不像宮裏太監的手那樣軟乎乎的。“陛下還小,等再過個三五年,別說二十斤的盔甲,就是三十斤的,您也能扛得動。”
    柴宗訓點點頭,又想起什麽,拉著林阿夏的衣角問:“阿夏姐姐,你們早上練劍的時候,都是怎麽練的呀?是不是像先生教我的那樣,要先紮馬步?”
    “對,紮馬步是基礎,得紮穩了,出劍才有力氣。”林阿夏說著,還順勢紮了個馬步,姿勢標準又穩健,盔甲的甲片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您看,這樣紮半個時辰,腿都不能抖,要是抖了,就得重新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柴宗訓學著她的樣子,也想紮馬步,可剛彎下膝蓋,就覺得腿軟,晃了晃就站不穩了,引得女兵們又是一陣笑。他有些不服氣,咬著牙又試了一次,這次撐了沒三息,還是跌坐在地上,幸好青禾眼快,連忙伸手扶住了他。
    “陛下別急,慢慢來。”林阿夏連忙蹲下身,幫他理了理皺了的衣角,“臣小時候剛開始練馬步,也摔過好多次,後來每天練,練了半年才紮得穩。您現在不用急,先把基礎的功課學好,等長大了,臣再教您練劍好不好?”
    “真的嗎?阿夏姐姐願意教我練劍?”柴宗訓眼睛一亮,原本有些失落的情緒瞬間沒了,抓著林阿夏的手不放,“那我們說好了,等我長大,你就教我耍槍,就像你昨天練的那樣,能把槍舞得像花一樣!”
    “一言為定。”林阿夏笑著點頭,伸手和他勾了勾手指——她的指尖帶著點涼意,卻讓柴宗訓覺得心裏暖暖的,像揣了個小暖爐。
    這時,帳內的布簾動了動,一個穿好盔甲的女兵探出頭來,對著林阿夏小聲道:“將軍,姐妹們都換好了。”
    林阿夏站起身,對著柴宗訓道:“陛下,既然姐妹們都準備好了,不如臣帶您去演武場看看?那裏有我們平日練劍的木樁,還有射箭的靶場,您要是感興趣,臣還能教您拉弓。”
    “好啊好啊!”柴宗訓連忙點頭,拉著林阿夏的衣角就往演武場的方向走。他走得急,沒注意到身後的青禾對著林阿夏遞了個眼神,也沒看到帳內的女兵們悄悄跟了上來,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後,好奇地看著這個小皇帝——聽說陛下才八歲,卻比同齡的孩子沉穩許多,今日一見,倒覺得像個活潑的小弟弟,一點都沒有帝王的架子。
    演武場的地麵是夯實的黃土,上麵還留著昨日練劍的痕跡,一道道劍痕嵌在土裏,像刻在地上的花紋。場邊立著幾排木樁,有的木樁上還插著沒拔下來的木劍;不遠處的靶場上,箭靶上插滿了箭矢,最中間的紅心處,幾乎被射成了篩子。
    “阿夏姐姐,那是你射的嗎?”柴宗訓指著靶心,聲音裏滿是崇拜。
    林阿夏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笑著搖頭:“不是臣,是營裏的張副將射的,她的箭術在營裏是最好的,十箭有九箭能中紅心。”
    “好厲害!”柴宗訓踮著腳往靶場那邊望,忽然想起什麽,拉著林阿夏的手問,“阿夏姐姐,你們除了練劍、射箭,還學別的嗎?比如兵法什麽的?先生最近在教我讀《孫子兵法》,可裏麵好多字我都不認識。”
    “我們也學兵法,每晚都有先生來營裏講課,教我們看地圖、排陣型。”林阿夏說著,從腰間取下一個小小的羊皮卷,遞給柴宗訓,“這是臣畫的簡易陣型圖,陛下要是感興趣,可以看看。”
    柴宗訓接過羊皮卷,小心翼翼地展開——上麵用墨筆畫著幾個簡單的陣型,有方形的,有圓形的,旁邊還標注著“前鋒”“後衛”的字樣。他指著方形的陣型問:“阿夏姐姐,這個方形的陣,是用來防守的嗎?”
    “陛下真聰明!”林阿夏眼睛一亮,連忙解釋,“這個叫‘方陣’,適合在平原上防守,把盾牌手排在前麵,長槍手在後麵,敵人很難衝進來。要是遇到騎兵,我們還會把方陣改成‘尖陣’,像矛頭一樣衝出去,能破騎兵的陣型。”
    柴宗訓聽得入了迷,連手指都跟著在羊皮卷上比劃:“那要是在山裏呢?山裏路窄,方陣肯定擺不開。”
    “陛下說得對,山裏就得用‘散陣’。”林阿夏蹲下身,用手指在地上畫了個鬆散的陣型,“把人分成小隊,各自守住路口,互相接應,這樣敵人就不敢輕易進山了。”
    兩人一問一答,說得正熱鬧,忽然聽見營門口傳來一陣馬蹄聲。青禾走到柴宗訓身邊,輕聲道:“陛下,時辰不早了,太後那邊應該快派人來接您了,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柴宗訓這才想起時間,看著手裏的羊皮卷,有些舍不得遞回去:“阿夏姐姐,這個陣型圖,我能帶走嗎?我想回去讓先生給我講講。”
    “當然可以。”林阿夏笑著點頭,“臣這裏還有好幾張,陛下要是喜歡,下次來臣再給您帶新的。”
    柴宗訓把羊皮卷小心地折好,放進懷裏,又拉著林阿夏的手晃了晃:“阿夏姐姐,我下次還能來嗎?我還想看看你們練槍,還想聽你講兵法。”
    “隻要陛下有空,隨時都能來。”林阿夏蹲下身,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臣也盼著陛下能多來,多看看我們女輔營的姐妹,看看我們是怎麽守護這大周的疆土的。等陛下長大了,臣和姐妹們,都會陪著陛下,守好這江山。”
    柴宗訓重重地點頭,眼眶微微發熱——他想起符太後說的“守護”,想起爺爺的玄甲、爹爹的龍袍,現在又想起阿夏姐姐的盔甲和長槍。原來“守護”不是一句空話,是盔甲上的寒光,是槍尖的銳氣,是每一個像阿夏姐姐這樣的人,用雙手撐起的安穩。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營門口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青禾輕聲提醒:“陛下,太後的人來了。”
    柴宗訓依依不舍地鬆開林阿夏的手,一步三回頭地往營門口走。走到營門時,他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對著林阿夏大聲說:“阿夏姐姐,我一定會好好學功課、好好練力氣,等我長大了,我就和你一起,守著這大周!”
    林阿夏站在演武場的黃土上,穿著銀色的盔甲,對著他用力點頭,聲音清亮:“臣等陛下長大!”
    柴宗訓坐在馬車上,掀開簾子往外看,隻見林阿夏還站在營門口,像一尊挺拔的銀 statue,身後是成片的營帳和飄揚的旗幟。他摸了摸懷裏的羊皮卷,上麵還帶著林阿夏的體溫,心裏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又長大了一點——不再是那個隻想要玩伴的小皇帝,而是開始懂得,要為這江山、為身邊的人,學著扛起責任。
    馬車緩緩駛離女輔營,路邊的樹枝上還掛著積雪,陽光照在上麵,閃著細碎的光。柴宗訓把臉貼在車窗上,看著漸漸遠去的營門,心裏悄悄盼著——下次來的時候,一定要能紮穩馬步,一定要能看懂《孫子兵法》裏的每一個字,一定要讓阿夏姐姐知道,他正在努力長大,努力成為一個能守護別人的帝王。
    懷裏的羊皮卷硌在胸口,暖暖的,像一顆正在發芽的種子,在他心裏種下了“責任”與“希望”。他知道,這條路還很長,但隻要有阿夏姐姐這樣的人陪著,有符太後護著,他一定能走好,一定能守好這後周的江山,守好所有他想守護的人。
    喜歡燕雲望:後周與遼的未戰之盟請大家收藏:()燕雲望:後周與遼的未戰之盟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