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艦殘骸的金屬冷卻聲還在耳膜裏嗡嗡作響，林野把最後一塊壓縮餅幹塞進嘴裏，抬頭時正撞見鐵山背著念念往飛船的駕駛艙走。小姑娘的小腦袋歪在鐵山肩頭，手裏攥著那塊快被體溫捂熱的能量晶體，睫毛上還掛著沒幹的淚珠——剛才告別能量罩時，她非要把自己畫的小人符貼在罩壁上，說“讓黑影知道有人盼著他變好”。
    “林野哥，坐標調好了，再過半小時就能到你老家那片大氣層。”鐵山的聲音隔著通訊器傳來，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真不用先跟鎮上打個招呼？我聽說你家那鎮子，十年前就因為‘意識汙染’封過半年……”
    林野正蹲在貨艙裏翻找東西，聞言頭也沒抬：“不用，老規矩，從後山的廢棄礦道進。”指尖觸到個硬紙筒，抽出來一看，是卷泛黃的地圖，邊角處用紅筆圈著個小小的“槐”字。這是出發前從父親舊物箱裏翻出來的，紙頁間還夾著片幹枯的槐樹葉，葉脈清晰得像老人手上的青筋。
    飛船穿過大氣層時顛簸得厲害，念念被晃醒了，揉著眼睛趴在舷窗上看：“林野哥哥，下麵的雲怎麽是灰的呀？”
    林野走過去，順著她的目光往下看——故鄉小鎮的輪廓在灰雲裏若隱若現，像塊被雨水泡脹的舊布。鎮子邊緣的農田早就荒了，隻有鎮口那片黑壓壓的樹冠格外顯眼，枝椏在風中搖晃，像無數隻招手的手。
    “那是老槐樹的影子。”他輕聲說，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裏的玻璃彈珠。那是顆藍白相間的彈珠，是十歲那年父親陪他在槐樹下跟鄰居家孩子“打彈珠”贏來的，當時父親蹲在地上，手把手教他瞄準，陽光透過槐樹葉灑在兩人手背上，暖得像橘子糖。
    飛船在礦道入口的平地上降落時，輪胎碾過碎石發出刺耳的聲響。林野背起半昏迷的父親意識容器——那是個長條形的金屬盒，從星艦殘骸的醫療艙找到的，此刻正隔著帆布隱隱發燙——鐵山則牽著蹦蹦跳跳的念念，手裏還拎著把工兵鏟。
    “這礦道真夠味兒。”鐵山用袖子抹了把臉，礦道裏的黴味混著鐵鏽味撲麵而來，“你小時候常來這兒？”
    “嗯，”林野踢開腳邊的石塊，礦燈的光柱在前方拉出長長的影子，“我爸以前在礦上上班，總帶我來這兒撿廢鐵換糖吃。”話音剛落，懷裏的金屬盒突然震動了一下，盒身的溫度又升高了幾分。
    走出礦道就是鎮街，石板路上長著半尺高的雜草，兩旁的木門大多掛著生鏽的鎖，隻有幾家窗台上還擺著蒙塵的花盆。念念突然指著前方，小聲音透著興奮：“樹！好大的樹！”
    林野抬頭，心髒猛地一縮——鎮口的老槐樹比記憶裏更粗壯了，虯結的枝幹幾乎遮天蔽日，樹皮上布滿深褐色的裂紋，像老人飽經風霜的臉。最顯眼的是枝幹中段，還掛著幾縷褪色的紅繩，那是他小時候跟父親一起係的，說能“拴住福氣”。
    “就在這兒。”林野停下腳步，礦燈的光柱掃過樹下的泥土，那裏的草長得格外稀疏，地麵隱隱泛著淡金色的光——那是能量波動的痕跡，與父親舊設備裏的頻率一模一樣。他放下金屬盒，剛要彎腰，就聽見念念“呀”了一聲。
    “林野哥哥，你看！”小姑娘蹲在樹根處，手裏捏著片新鮮的槐樹葉，葉片上沾著點濕潤的泥土，“這裏的土是軟的，好像剛被人挖過！”
    鐵山立刻抄起工兵鏟，順著念念指的地方往下挖。沒挖幾下，鏟頭就碰到了硬物，發出“當”的一聲脆響。林野接過鏟子，小心翼翼地刨開周圍的泥土，很快，一個鏽跡斑斑的金屬盤露出了輪廓，盤麵上刻著的紋路，竟與他懷裏的金屬盒底座完全吻合。
    “是錨點。”林野的聲音有些發顫，指尖撫過冰涼的金屬盤，“我爸當年說，老槐樹的根能鎖住意識，原來他早把容器的錨點設在這兒了。”
    懷裏的金屬盒突然劇烈震動起來，盒蓋的縫隙裏滲出絲絲縷縷的黑霧，帶著股熟悉的腥甜——那是主囚惡念的味道。林野趕緊按住盒蓋，卻聽見裏麵傳來微弱的聲響，像有人在用指甲輕輕叩擊內壁，一下，又一下，帶著種讓人揪心的急切。
    鐵山把念念護在身後，握緊了腰間的短刀：“這動靜不對，要不要先撤？”
    林野搖搖頭，礦燈的光打在金屬盒上，映出他眼底的堅定：“撤不了。你看這槐樹的葉子，剛才還是蔫的，現在全豎起來了——它在等我們呢。”
    話音剛落，老槐樹突然無風自動，枝葉嘩嘩作響，掛著的紅繩飄起來，像在朝他們招手。樹下的泥土裏，淡金色的光芒越來越亮，與金屬盒的黑霧交織在一起，竟在地麵上投射出個模糊的人影，輪廓像極了記憶裏父親的模樣。
    念念突然拽了拽林野的衣角，小手往他口袋裏塞了個東西：“林野哥哥，把這個給叔叔吧，我奶奶說甜的東西能讓人開心。”
    林野低頭一看，掌心躺著顆橘子糖，糖紙皺巴巴的，是念念從飛船上帶的零食。他捏著糖，突然想起小時候，父親總把這種糖藏在槐樹下的石縫裏，等著他放學來找——那時候的陽光是暖的，風是香的，父親的笑聲比糖還甜。
    “好。”他對念念笑了笑，握緊橘子糖，彎腰將金屬盒穩穩放在錨點上，“爸，我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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