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卸下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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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的太陽已經升起很高,陽光把帝都映成了金色。
    徐府。
    徐元很喜歡池塘邊這個涼亭。亭子裏的石桌上,依舊擺著一盤棋局。這一盤棋局,風雨不改,已經擺在這裏六十年。
    往事如煙。六十年前,他隻是某個偏遠小縣的驛丞,唯一的工作就是迎來送往,接待官屬。一個月三十天,他有二十天腰是彎著的。
    命運,誰能說的準。某天,他接待了一個很漂亮的女人。那女人隻是看了他一眼,就說:“你,不該委屈在這個地方。”
    沒過多久,朝廷一紙詔書,他竟到了帝都,官至吏部侍郎。第一次進入奉天殿,他又見到了那個漂亮的女人——明君。
    記憶斷裂,他這個年紀,過去的事情能記得的,實在不多。
    “叔父?”無涯喊他。
    “還沒找到徐驕?”
    “是呀。師妹昨天還見過他,被他一頓師叔的架子弄得很不開心。我答應師妹,下山替她出氣。”
    徐元輕笑:“之前他回來,幾天不見人,我以為出事了。朝堂攝政,耍了一頓威風,逼的明居正有苦說不出。方才笑笑還來這裏,前幾日又出現神秘高手……”
    無涯說:“叔父不用擔心,在這帝都城,即便都是徐驕的敵人,他也不會出事。執掌大陣,沒人敢對他怎樣。即便是老師,也不會的。所以他一句話,武道院便不敢再入帝都。這帝都城,就是徐驕一個人的世界,有人要殺他,不自量力罷了……”
    “動手的人,鎮撫司如今還沒查個究竟出來。應天理怎麽說,他這樣一位高手,不該一無所知……”
    無涯沉吟道:“確實奇怪。應老大交待過,帝都的事,不準任何人插手。我去見過中行陌,他一定知道些東西,但什麽也沒說。”
    徐元抬起手,想要端起茶杯。但手腕顫抖,他感慨一聲:“我還能活多久?”
    無涯微微一怔:“三江郡主進門,成為徐家媳婦,你一定能看到當日的盛景。”
    徐元嗬笑:“代我去一趟三江源。李通的女兒,禮數還是要到位的。還有山主,有些事我想不明白。你替我問一下……”
    無涯走了,徐元沐浴在秋日的陽光中。可他還是覺得冷,失去聖人之力,他才知道人老了是多麽難受。
    如果能再活一次,他覺得自己不應該搞權術,應該像山主,鬼王那樣……
    人,終究是失敗的。無論打敗了多少對手,消滅多少敵人。歲月的枷鎖是不變的命運,永遠不可掙脫。
    “孫小姐來了……”
    笑笑慌慌張張的:“祖父,我哥還是沒消息麽?攝政王府,宮裏,我都去了……”
    “不用擔心,不會是你想的那樣。”
    笑笑說:“您這話,怎麽和小山說的一個樣。哥也是的,那晚之後,好像變了一個人……”
    “身份變,人就會變。就像現在的你,再不是山裏出來那個小姑娘,而是永王妃。”徐元靜靜說道:“若是以前,你可曾想過今天。可曾想過有朝一日,尊貴如斯。”
    笑笑搖頭:“我從未想過能活到現在,是哥哥……”
    “所以,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這世上最親的人,未必是自己丈夫。”
    笑笑疑惑:“祖父,您這話什麽意思?”
    徐元笑道:“你坐下,我好好給你講。如今女帝當朝,你大哥是攝政王。以後的徐家,即便什麽都不做,至少也有百年昌盛。你嫁給明居正,做了永王妃,兩家聯合,朝局盡在掌握。但你得記住,徐家的未來,才是你的未來……”
    笑笑滿臉疑惑。
    徐元說:“明居正幾次讓你來找我,無非是想讓兵部開禁,鎮撫司的火槍,是他最大的底牌。我喜歡聰明人,也喜歡有野心的人。可是,我害怕既聰明,又有野心的人。明居正,恰好就是這樣的人……”
    “祖父,你是不是想說,我的婚姻,隻是一場家族利益安排。就像如今的女帝,當初的公主憐,和親百濟,嫁給大哥……”
    徐元搖頭:“這是你願意的,我也希望你有個好歸宿。畢竟這些年,你確實受苦了。明居正娶你,門當戶對,他也足夠聰明,看得清未來的路。我忌憚什麽,他心裏很清楚。可他沒有做,當一個人的野心強過了聰明,就不值得完全信任……”
    笑笑搖頭,表示無法理解。
    徐元又說:“你大哥回來,第一次上朝,便衝著明居正去,削弱鎮撫司,還要逼他交出火槍圖紙,製作工藝。讓兵部嚴查相關材料,立下峻法。你可知,這是為了什麽?”
    “當然是為了女帝。”笑笑說:“他成了攝政王,自然想大權獨攬。就像您說的,身份不同,想要的也會不同。”
    “也是為了你。”徐元說:“隻有壓著明居正,讓他知道自己的位置,他才不敢對不起你。孩子,一個人是否值得信任,別想他是誰,要想他做過什麽。”
    笑笑身子一震:“祖父,您……”
    徐元說:“有些秘密,你知道就行,要永遠爛在肚子裏。或許也有別人知道,但隻有你說出來,才會有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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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笑震驚的瞪大了眼睛。
    徐元長歎:“徐驕和明居正,他們太了解彼此。如果不能成為朋友,就隻能成為敵人。我相信,你不願意看到後者發生。答應我,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要把那句話說出來……”
    笑笑走了,臨走的時候,把石桌上的茶杯端起,放在他手裏。
    放的太久,喝了一口,已覺得涼。抬頭,麵前伸出一隻手……
    徐驕接過茶杯:“茶已涼。冷酒燒心,涼茶傷胃。老頭,你一個堂堂閣老,也不多叫幾個年輕姑娘伺候著。”
    徐元笑:“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什麽叫熱鬧煩人。隻想安安靜靜,等著閉上眼睛再也睜不開。”
    徐驕說:“大智慧者,大心胸。”
    徐元哈哈苦笑:“無奈而已,生老病死,成住壞空,萬物生靈皆依此理。古書上說,神人開天辟地。可見天地也不是本就存在的,有開始就要有結束,哪怕這個過程無盡漫長,終究不是永恒。天地尚不能長久,人又何須強求。”
    徐驕坐下來:“你若棄文從武,這種感悟,成就肯定不在長梧那老頭之下。”
    徐元笑而不語。
    徐驕忽然問:“你什麽時候知道的?笑笑沒說,山主也不會說,其它的人沒有說的必要。事先說明,我不是有意冒充你孫子。隻不過機緣巧合,我可沒藏著爭奪家產的心思……”
    “嗯,是山主想用你布局,我也用你布局。你野心太小了,即便有不善之想,我也不擔心。”
    徐驕嗯了一聲:“你老頭呀,唉,其實你真正的孫子,我也沒見過。不過應該比我帥些……”
    “無所謂。”徐元說:“我那個癡笨的兒子,能教出什麽好孫子來。你,我更滿意。”
    “所以剛才,你是刻意提醒笑笑的?”
    徐元歎了一聲:“其實沒有必要,今日的你,無論哪個身份,都比我徐元的孫子更有份量。我隻是擔心,你回來就和明居正對幹,但現在卻不是時候。”
    徐驕說:“還是那個問題。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我不是真的徐驕?這話有毛病,我確實是徐驕,隻不過不是你孫子徐驕。”
    “你不願意?”
    徐驕苦笑:“在這個世界,我沒有親人,所以有個家族,也未嚐不是好事。何況自始至終,你老頭都沒有對我不好。過往種種,你走的每一步,都是為我好。可我還是不明白,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猜?”
    “明居正說的?”
    “他應該想,可還沒到時候。”徐元說:“先前隻是懷疑。因為你一直在修羅山,而明居正一直在太學院。可你們兩個,卻像認識了很久。其次,我那個不開竅的兒子,絕對教不出你這樣的人物。但讓我能夠確定的,是笑笑嫁給明居正。”
    徐驕不明白。
    徐元說:“相依為命的兄妹。妹妹嫁人,怎會選擇哥哥不在的時候?”
    這話很在理,但徐驕聽起來,卻委實有點傷心。想想那個時候,陌生的世界,傷殘的身體,一個眼盲心善的小姑娘,一聲聲叫著你哥哥,伺候了一個月。如果不是她,說不定自己就要餓死……
    血緣,終究無法取代。
    徐元看出他的失落:“她心裏,不是沒你這個哥哥。而是你在她的生活中,還沒有成為習慣。”
    徐驕說:“可你也不該答應他們的婚事。明居正是什麽人,你這一雙慧眼,能看不出來。”
    “女帝下旨,我不想她剛繼位就給她難堪。永王尊貴,配得上徐家。最重要,她願意。”徐元說:“可我現在,還真有些後悔。明居正心思如淵,讓人琢磨不透。我怕未來有一天,徐家會敗在他手裏。那個時候,我隻能犧牲笑笑……”
    徐驕沉聲道:“我不會說這是卑鄙,因為大多數人都會這樣選擇。我隻能說,任何人,都沒有犧牲他人的權力。”
    徐元說:“你是徐家長孫,所以你得盡量不讓這個可能發生。”
    徐驕愣了一下。
    徐元說:“我不糊塗。你心中若沒有徐家,做事就不會頗多顧忌,尤其是現在。我想叫你一聲:孫子!”
    徐驕皺眉:“老頭,雖然我知道你沒有別的意思。但這兩個字在某種情況下,是罵人的。”
    徐元哈哈大笑:“我老頭呀,命不久矣。徐家以後要靠你了,要做忠臣……”
    “前麵的我理解。最後一句,想不通。忠臣,往往沒有好下場。”
    “你非忠不可,女帝是你妻子。”
    “忠誠的丈夫,下場比忠臣更可悲。後者還能落個美名,前者頂多是個笑話。”
    徐元笑說:“我相信你能做到,就像你來找我的目的……”
    “你知道我為什麽來找你?”徐驕說:“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徐元嗬嗬:“孩子,你想問我,如果自己不動手,如何能讓傷你的人,把夭夭救出去,對麽?”
    還真是人老成精。不好搞,不好搞。
    他心裏確實有這個想法,要把夭夭弄出來,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風子衿去,讓水徹底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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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假設是對的:鬼王一直中意南都一脈。武道院就算阻止,也不會多硬。還有天涯海,他們與南都淩氏也有一腿。
    三者的分歧,在於藍琥珀。這東西,若真的非得到不可,這幫高高在上的聖人,早就殺上寒山了,定然還有別的用意。
    至於風子衿,也就是齊王夜闌。夭夭那個好妹妹蕾王,定是許了比藍琥珀更誘人的報酬,所以才甘願冒險。
    徐元看他神色猶豫,笑道:“許多事,並不複雜,是你自己想的太複雜。既然是來救人的,你略盡綿力,給些方便即可,隻需告訴人家夭夭在哪兒。怎麽救,興許人家比你想的周到。”
    徐驕豁然開朗。媽的,確實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我連夭夭在哪兒還不知道的呢?”徐驕說:“我感覺他在宮裏,可搜了個底兒朝天。掘地三尺……”
    徐元搖頭:“傻孩子,關心則亂,任何時候,都要冷靜。我問你,花卿被明帝囚禁二十年,何以無人知曉呢?”
    “操!”徐驕恍然大悟,難怪自己借助囚龍古樹的力量,都找不到夭夭。不在地上,在地下。
    奉先殿下的溶洞,他還以為毀了呢。
    想到這些,就想趕緊去看個明白。
    徐元卻叫住他:“孩子,你太著急了,凡事欲速則不達。不管你身後有多少依靠,都未必靠得住。真心與否,與是否值得相信,沒有必然關係。你最大的弱點,重情而信人。你要知道,別人未必要和你有同樣的想法。這很要命,你若死在我前麵,老頭還得流眼淚……”
    徐驕大笑:“如果真那樣。你大可不必傷心,你還有兩個孫子呢。”話音落,徐驕已經消失遠去。
    徐元忍不住感慨:“血緣真的這麽重要麽?如果兩個任選,他寧願選眼前這個。他的活法,正是自己年少時羨慕的。”於是,他又想起了明君。
    自己當年隻是個驛丞,一飛衝天,青雲直上。明君慧眼,如何看到他的未來……
    徐驕心情舒暢,不隻是因為猜到夭夭所在,而是終於可以在徐元麵前摘下麵具。
    聰明人有聰明人的相處方法。從他離開那一刻,他知道,與徐元之間,即便不是爺孫,也已成朋友。
    他欣賞徐元,或者說佩服。在這個老頭身上,沒有善惡。他可以偉大,也可以自私。不能說他是好人,但也算不上壞人。
    徐驕看到的,是一個完全忠於自心的真實的人。
    一個人,能做到這一點,是很了不起的。
    尤其讓徐驕佩服的,是徐元的心胸。
    自己的身份,老頭應該早就懷疑了。不說別的,單單和明居正那種熟識的關係,聰明人就該心有疑慮。可即便如此,老頭還是設下大局,一步一步,將女帝推向帝位,將他推向一女之下,萬萬人之上。
    可以認為這是功利,但不得不否認,如此冷靜的選擇,如果是他,做不出來。再看今日他對笑笑說的話,無疑是在提醒:他的真實身份,永遠忘記。
    老頭是在擔心,擔心明居正會拿這個搞鬼。可有什麽用的,無論他是誰,可他女帝丈夫,攝政王的身份不會變。
    不對。
    徐驕想到了一種可能。他與女帝的關係,正是來源於他徐家長孫的身份。女帝要靠徐家撐著這天下,如果他不是徐家的人……
    要知道。離婚這種事,女人比男人利索。沒用的男人,就像黑頭一樣討厭。
    徐驕心裏冷笑:明居正,吃屎的毛病總是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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