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內，寒意侵骨。沈淵的話語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層層漣漪。
    “等著結界被破開？”顧清風重複了一遍，冰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明悟與更深的警惕。是了，雨化田何等人物，西廠耳目遍布京城，不可能對白雲觀的異狀毫無察覺。他選擇在那個關鍵時刻出手，絕非為了救他們，更像是一個耐心的漁夫，等待他們拚盡全力破開堅殼，然後……攫取果實？或者，清理門戶？
    玄素真人調息片刻，臉色稍緩，聞言歎道：“西廠、‘天尊’、裕王……各方勢力盤根錯節，互相傾軋又彼此利用。這雨化田，恐怕是想借你們之手，試探白雲觀虛實，甚至逼出玄誠背後的‘香主’。我等……皆是他局中棋子。”
    沈淵靠在石壁上，感受著體內空蕩蕩的經脈和隱隱作痛的內腑，苦笑道：“無論如何，結界已破，我們暫時脫困，也確認了母香就在藏香閣。隻是……”他看向顧清風，“顧兄，你方才硬接玄誠拂塵餘波，又被結界邪氣侵蝕，傷勢如何？”
    顧清風盤膝而坐，臉色比平時更顯蒼白，眉宇間縈繞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灰氣。他微微搖頭，聲音低沉：“無妨，尚能壓製。”但沈淵敏銳地注意到，他按在膝上的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顯然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那“亂神香”的邪異力量，似乎正試圖侵蝕他堅韌的劍心。
    玄素真人仔細看了看顧清風的氣色，眉頭緊鎖：“顧施主心誌堅毅，劍氣純粹，方能暫時抵禦。但此香邪力專攻心神，如附骨之疽，長久下去，恐損及劍道根基。必須盡快取得母香，尋得徹底化解之法。”
    正在此時，山洞外傳來極其輕微的、如同落葉觸地般的聲響！
    “有人！”顧清風瞬間睜眼，劍已半出鞘！沈淵與玄素真人也立刻屏息凝神，全力戒備。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滑入山洞，身形瘦小，動作無聲無息，正是夜梟。
    “是你！”沈淵鬆了口氣，旋即心又提起，“外麵情況如何？”
    夜梟摘下蒙麵巾，露出那張平凡卻精悍的臉，目光快速掃過三人，在顧清風臉上停頓了一瞬，沉聲道：“西廠番役和白雲觀的道士正在附近山林大肆搜索，你們鬧出的動靜不小。雨化田與玄誠交手百招，玄誠借地形與殘留結界之力遁走，雨化田似乎也受了點輕傷，已收攏人手，看樣子不打算死追。”
    他語速極快，繼續道：“更重要的一點，我潛伏在白雲觀外圍時，發現另一股勢力也在暗中活動，手法精幹，不似西廠或‘天尊’的人，倒像是……宮裏出來的。”
    “宮裏？”沈淵一怔，“是呂芳的人？還是……陛下的人？”
    “難說。”夜梟搖頭，“但祭天大典在即，皇宮內外戒備森嚴，任何風吹草動都非同小可。另外，我查到那‘香主’極其謹慎，藏香閣的機關恐怕比玄素道長所知更為凶險，而且，他本人很可能就坐鎮其中。”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強敵環伺，己方傷亡慘重，目標地守衛森嚴，時間所剩無幾。
    山洞內陷入短暫的沉默，壓抑得令人窒息。
    沈淵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擦去唇邊血沫，眼神卻逐漸變得銳利起來。他看向夜梟：“你方才說，雨化田似乎不打算死追？”
    “是。他下令西廠的人主要封鎖白雲觀周邊要道，對山林的搜索更像是在……做樣子。”
    “做樣子……”沈淵喃喃道，腦中靈光一閃，“他是在等！等我們，或者等‘天尊’的下一步動作！他想要更大的魚！”
    他掙紮著坐直身體，目光掃過顧清風、玄素和夜梟：“諸位，如今我們已是山窮水盡，身份暴露，傷勢在身，強攻藏香閣無異於以卵擊石。但祭天大典就在明日，我們別無選擇。”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既然各方都在算計，我們何不……也借一借這渾水？”
    “你想怎麽做？”顧清風沉聲問。
    “去找雨化田。”沈淵語出驚人。
    “什麽？！”玄素真人愕然。夜梟也皺緊了眉頭。
    “他不是想要大魚嗎？我們就把‘天尊’在祭天大典上，欲以‘亂神香’操控陛下、行‘歸墟’之策的陰謀，以及母香所在，‘賣’給他！”沈淵眼中閃爍著孤注一擲的光芒，“西廠權勢滔天，唯有他，才有可能在祭天大典這般森嚴的場合，有能力調動力量，突襲藏香閣，摧毀母香！”
    顧清風立刻明白了沈淵的意圖：“驅虎吞狼？但雨化田豈是易與之輩？他若得到消息，未必會按我們的想法行事，甚至可能反過來利用我們，或者直接將我們拿下，獨占功勞，或者……滅口。”
    “風險極大。”沈淵承認，“但這是我們目前唯一可能阻止陰謀的機會。我們不需要他完全相信，隻需要讓他相信，摧毀母香對他有利——無論是為了破壞‘天尊’和裕王的計劃，還是為了在陛下麵前獨占護駕之功！我們可以作為‘向導’，帶他的人找到藏香閣，但條件是他必須保證在母香被毀前，我們不能落入他手，並且，他要提供壓製顧兄體內邪氣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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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個與魔鬼的交易。將最重要的情報和自身安危，交到最危險的敵人之一手中。
    沉默再次降臨。洞外隱約傳來搜山的呼喝聲，更添緊迫。
    “可以一試。”顧清風率先開口，聲音依舊冰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我的傷，還能撐到明日。”他眉宇間的灰氣似乎又深了一分。
    玄素真人長歎一聲：“貧道與玄誠師徒之恩已絕，為免蒼生遭劫，願助二位一臂之力，辨識路徑機關。”
    夜梟深深看了沈淵一眼：“我會在暗處跟隨，若事有不對，盡量製造混亂，助你們脫身。”
    計劃已定，再無猶豫。夜梟先行潛出，設法引開一部分搜索的注意力。沈淵三人則稍作調息，待天色微明，山林間霧氣最濃時，沿著夜梟留下的標記，向著西廠封鎖線的方向潛行。
    果然，沒走多遠，一隊西廠番役便發現了他們。為首的小旗剛欲厲聲嗬斥，沈淵已高舉雙手，朗聲道：“北鎮撫司總旗沈淵，有關於祭天大典逆黨陰謀之緊要情報，需麵陳雨公公！速去通傳！”
    那西廠小旗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沈淵會主動現身，還提出這樣的要求。他不敢怠慢，立刻派人飛馬回報。
    約莫半個時辰後，一隊精銳的西廠番役趕來，將沈淵三人“請”上了一輛密封的馬車，一路疾馳，並未前往西廠衙門，而是來到了城外一處僻靜的皇家別院。
    別院書房內，雨化田端坐主位，依舊是一身暗紅錦袍，麵色如常，看不出是否受傷。他慢條斯理地品著茶，目光如同鷹隼，落在被帶入書房的沈淵三人身上，最後定格在沈淵臉上。
    “沈總旗，聽說你有天大的情報要獻給咱家？”他的聲音陰柔，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
    沈淵強撐著站直身體，不卑不亢地將“天尊”欲在祭天大典以“亂神香”操控聖心、行“歸墟”之舉，以及母香藏於白雲觀藏香閣地下密室的情報，簡明扼要地說出，唯獨隱去了對裕王身份的明確指控和對“洞玄鏡”的詳細描述。
    雨化田靜靜聽著，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直到沈淵說完，他才緩緩放下茶盞。
    “有意思。”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沈總旗，你可知，單憑你一麵之詞，咱家就可以將你以構陷親王、妖言惑眾之罪，就地正法？”
    強大的壓力瞬間籠罩整個書房。
    沈淵心頭一緊，但麵上不動聲色：“下官所言，句句屬實。雨公公若不信，可派人暗中查驗藏香閣。至於構陷親王……下官隻言‘天尊’與觀中勾結，並未指認任何人。祭天大典關乎社稷安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若因公公遲疑而致聖駕有失，這責任……恐怕西廠也擔待不起。”
    他這番話，既點明了利害，又將了雨化田一軍。
    雨化田盯著沈淵，眼神變幻，書房內的氣氛幾乎凝固。
    良久，他忽然輕笑一聲，那笑聲令人毛骨悚然：“好個伶牙俐齒的沈總旗。咱家姑且信你一回。不過……”
    他目光轉向臉色蒼白、眉宇含煞的顧清風，又掃過玄素真人，最後回到沈淵身上：
    “帶路可以。但咱家如何能保證，你們不是‘天尊’苦肉計派來的誘餌，意圖將西廠精銳引入陷阱，一網打盡呢？”
    雨化田的疑慮合情合理。這是一場建立在相互猜忌基礎上的危險合作。
    沈淵心念電轉，知道必須拿出足夠的“誠意”。他深吸一口氣，道：“雨公公若不信，可將我三人分開看管，由您的心腹高手押解。抵達藏香閣後，由我與顧兄、玄素道長先行探路，確認無誤後，西廠再行突入。如此，即便有陷阱，損失亦在可控之內。至於顧兄體內邪氣……”他看向雨化田，“久聞西廠秘藥‘清心丸’能解百毒，定心安神，還請公公賜藥，暫緩顧兄之苦，也好讓他有力氣為公公探路。”
    他將自己置於最危險的先鋒位置，並索要解藥，既是表態，也是為顧清風爭取生機。
    雨化田手指輕輕摩挲著扳指，眼神深邃，仿佛在權衡利弊。片刻後，他揮了揮手。
    一名番役端上一個錦盒，裏麵是三枚龍眼大小、散發著清涼氣息的白色藥丸。
    “此乃‘清心丸’，可暫時壓製邪氣，保他十二個時辰內無虞。”雨化田淡淡道，“就依你之言。你們三人分開看管，一個時辰後出發。若敢耍花樣……”
    他沒有說下去，但眼中的殺意已說明一切。
    沈淵接過錦盒，取出一枚遞給顧清風。顧清風毫不猶豫地服下，片刻後，眉宇間的灰氣果然淡去了不少，眼神也恢複了往日的銳利，他對沈淵微微點頭。
    看著顧清風服下藥丸，雨化田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他揮揮手，示意番役將沈淵和玄素真人帶下去分別看管。
    當書房內隻剩下雨化田和一名心腹檔頭時，那檔頭低聲道：“督主，真信他們？萬一……”
    雨化田端起已經微涼的茶，輕輕啜了一口，目光透過窗欞，望向白雲觀的方向，聲音低得隻有兩人能聽見：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祭天大典不能出任何岔子。既然有人願意當探路的石子，咱家又何樂而不為呢？至於最後是石子粉碎，還是……砸出條意想不到的路，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他放下茶盞，指尖在桌麵上輕輕劃過一個詭異的符號，眼中閃過一絲嗜血的光芒：
    “傳令下去，調‘緹騎’精銳，隨時候命。另外，給宮裏遞個消息，就說……魚兒，已經入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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