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殘陽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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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陽鍾聲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在每個人的心上。九響之後,祭天大典便將正式開始,天子率百官祭天,關乎國運,不容絲毫差池。
雨化田臉上的陰晴不定隻持續了極短的一瞬。他深深看了一眼穹頂上那位神秘的老僧,又掃過重傷的沈淵、狀態極不穩定的顧清風,以及地上玄素真人的屍體,眼中權衡之色迅速被決斷取代。
“撤!”他冷喝一聲,毫不猶豫地轉身,帶著曹檔頭與一眾緹騎,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出了狼藉的大殿,腳步聲很快消失在幽深的通道外。祭天大典在即,他必須立刻趕到陛下身邊掌控局勢,相比於此,追殺兩個幾乎廢掉、且有可能被那老僧庇護的“棋子”,已不再是首要任務。
大殿內,瞬間隻剩下沈淵粗重的喘息、顧清風壓抑的痛苦低吼,以及那彌漫不散的血腥與塵埃氣味。穹頂投下的佛光依舊柔和,籠罩著顧清風,似乎在幫助他穩固那岌岌可危的封印。
沈淵強撐著幾乎散架的身體,踉蹌走到顧清風身邊。隻見顧清風雙目緊閉,額頭青筋暴起,牙關緊咬,抱著玄素真人遺體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身體仍在微微顫抖,但那股失控的狂暴殺意,確實被一股溫和而堅韌的純陽道力暫時封鎖在丹田之處,隻是那封印如同蛛網,隨時可能被內部衝撞的邪氣與劍氣撕裂。
“清風……”沈淵聲音沙啞,帶著無盡疲憊與悲慟。
顧清風沒有回應,或者說,他全部的意誌都在用於對抗體內的混亂,無暇他顧。
就在這時,穹頂上的老僧緩緩飄落,如同落葉般無聲無息地站在兩人麵前。他看了一眼玄素真人的遺體,低聲念了句佛號,隨即目光落在顧清風身上,枯槁的臉上露出一絲凝重。
“這位施主體內,邪氣、異藥、自身劍氣三者衝突,已臻極點。玄素道友以畢生修為與性命為引,布下這‘純陽封邪印’,也僅能維持一時三刻。若不能在封印破裂前尋得至陽至剛之地,或以無上清心法門引導,恐……神仙難救。”
沈淵心猛地一沉,急切道:“大師!求您救他!祭天大典在即,逆黨陰謀還未粉碎,我們不能倒在這裏!”
老僧搖了搖頭,眼神慈悲卻帶著一絲無奈:“老衲方才與雨化田對了一招,又強行以佛光助這位施主穩固心神,損耗頗巨,已無力為他化解體內異力。至於至陽至剛之地……”他頓了頓,“皇宮大內,祭天壇下的‘社稷炎陽洞’,或可一試。但此地乃皇室禁地,非陛下親允,不得入內。”
社稷炎陽洞?沈淵從未聽說過此地,但聽名字便知非同小可。可如今他們自身難保,如何能進入那等禁地?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沈淵聲音苦澀。
老僧沉吟片刻,道:“或許……還有一個權宜之計。”他看向沈淵,“這位施主體內衝突,根源在於心神失守,被邪氣與藥物引動了心魔。若能有一件蘊含強大清靜寧神之力的寶物護持其靈台,或可助他暫時壓製異力,爭取時間。”
蘊含強大清靜寧神之力的寶物?沈淵下意識地摸向懷中的洞玄鏡。此鏡能破妄定神,或許……
他剛取出洞玄鏡,老僧的目光便是一凝,微微頷首:“此鏡確有安神定魂之效,但其力更偏向於‘破邪’與‘洞虛’,對於梳理內息、平複心魔,效用恐有不及。而且,此鏡似乎……受損不輕。”
沈淵這才發現,洞玄鏡原本光滑的鏡麵上,竟出現了幾道細微的裂痕,光澤也黯淡了許多,想必是之前強行破開結界和對抗母香邪靈時所致。他心中不由一緊。
“不過,”老僧話鋒一轉,“若輔以特殊法門,或可激發其殘餘靈性,暫時護住他心脈靈台。隻是此法維持時間更短,且一旦鏡靈徹底耗盡,此寶恐將淪為凡鐵。”
沈淵毫不猶豫:“請大師施法!寶物再好,也是死物,不及人命關天!”他雙手將洞玄鏡奉上。
老僧讚許地看了沈淵一眼,接過洞玄鏡,指尖凝聚起一點微弱的金色佛光,輕輕點在鏡麵之上,口中念念有詞。那佛光如同涓涓細流,滲入鏡麵的裂痕之中,原本黯淡的鏡麵逐漸泛起一層溫潤的光華。
片刻後,老僧將煥發些許生機的洞玄鏡遞還給沈淵:“將此鏡置於他胸口膻中穴,以你內力緩緩催動,可保他兩個時辰內靈台不昧。兩個時辰後……”他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沈淵鄭重接過,依言將洞玄鏡放在顧清風胸口,運轉殘存內力,小心翼翼地注入鏡中。鏡麵微光流轉,一股清涼平和的氣息緩緩滲入顧清風體內。顧清風緊蹙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一絲,顫抖的身體也逐漸平穩下來,雖然依舊昏迷,但氣息不再那麽紊亂狂暴。
“多謝大師救命之恩!”沈淵感激道。
老僧擺了擺手,臉色愈發蒼白,顯然方才施法對他消耗極大:“不必謝我。祭天大典將至,老衲需即刻趕往天壇。你二人……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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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大殿入口處。
大殿內,再次隻剩下沈淵與昏迷的顧清風,以及玄素真人的遺體。
沈淵看著同伴和道長的屍體,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悲憤湧上心頭。母香雖毀,但代價太過慘重。祭天大典即將開始,裕王和“天尊”必定還有後手,他們真的能阻止嗎?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必須盡快離開這裏,趕往天壇!顧清風需要社稷炎陽洞,而他也必須將裕王可能與“天尊”勾結的驚天秘密,想辦法在最後關頭揭露!
他嚐試背起顧清風,但自己傷勢極重,剛一動彈便牽動內腑,痛徹心扉,幾乎栽倒。而顧清風雖看似清瘦,但筋骨沉實,加之昏迷無法配合,更是沉重。
難道真要困死在此?
就在沈淵幾乎絕望之際,一陣極其輕微、卻帶著某種獨特韻律的腳步聲,從通道外傳來。
不是西廠緹靴的聲音,也不是道士的步履。
沈淵立刻警惕起來,將顧清風護在身後,緊握繡春刀殘柄,死死盯住入口。
一道纖細的身影,悄然出現在門口。來人穿著普通的粗布衣裙,臉上蒙著麵紗,隻露出一雙清澈而堅定的眼睛。
正是之前在裕王府中,冒險給沈淵傳遞蠟丸的那個侍女!
她看到殿內情形,眼中閃過一絲驚駭,但很快鎮定下來,快步走到沈淵麵前,低聲道:“沈總旗,快隨我來!王府和西廠的人大部分都已調往天壇,後山有一條隱秘小路,可直通城外,沿途有人接應!”
沈淵心中驚疑不定,緊緊盯著她:“你究竟是誰?為何屢次相助?”
那侍女與他對視,眼神沒有絲毫閃躲,緩緩摘下了麵紗,露出一張清秀而帶著幾分倔強的臉龐。
“奴婢……姓陸,名雪。家父……陸文昭。”她聲音很輕,卻如同驚雷般在沈淵耳邊炸響!
陸文昭!前錦衣衛指揮使,沈淵之父沈煉的至交好友,八年前因卷入一樁宮廷秘案,被呂芳構陷,滿門抄斬!據說隻有一個年幼的女兒僥幸逃脫,不知所蹤……
她竟然是陸文昭的女兒!她潛伏在裕王府,是為了……報仇?!
陸雪看著沈淵震驚的眼神,淒然一笑:“沈世伯與我父親是刎頸之交,沈家蒙難,陸家亦不能免。我忍辱負重,潛入王府,就是為了查清當年真相,扳倒呂芳,為父報仇!裕王與‘天尊’勾結,呂芳亦脫不了幹係!祭天大典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也是我最後的機會!”
她目光懇切地看著沈淵:“沈總旗,我知道你不完全信我。但眼下,除了相信我,你們還有別的出路嗎?這條密道,是家父生前暗中布置,僅有我一人知曉,可避開所有耳目!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沈淵腦中飛速旋轉。陸文昭之女的身份,以及她之前傳遞的關鍵信息,都增加了她話語的可信度。而且,正如她所說,他們已無路可走。
“好!我信你!”沈淵不再猶豫,“但顧兄重傷昏迷,我亦有傷在身,行動不便。”
“無妨,外麵有我們的人接應!”陸雪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信號焰火,走到殿外對著天空拉動。
片刻之後,兩名作樵夫打扮、眼神精悍的漢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對著陸雪微微點頭,二話不說,上前小心翼翼地抬起昏迷的顧清風。
“走!”陸雪低喝一聲,在前引路。
沈淵強提一口氣,跟在後麵。一行人迅速穿過側門,融入後山茂密的叢林之中,沿著一條幾乎被草木掩蓋的小徑,向著與皇宮天壇截然相反的方向疾行。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將天邊雲霞染得一片淒豔。
沈淵回頭,望了一眼逐漸遠去、籠罩在暮色與餘暉中的白雲觀,以及更遠處那隱約傳來莊嚴肅穆樂聲的皇宮方向。
祭天大典已經開始了。
他們卻背離了最終的戰場,走向未知的逃亡之路。
這條陸文昭留下的密道,究竟通向何方?陸雪口中的“我們的人”,又是何方勢力?昏迷的顧清風,能否撐到找到社稷炎陽洞?而祭天大典之上,沒有母香的“天尊”和裕王,又將掀起怎樣的波瀾?
所有的答案,都隱藏在前方彌漫的夜色與未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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