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
    這兩個字本身，就帶著一股滲入骨髓的陰冷與血腥氣。對沈淵而言，這裏更是承載著沈家最深沉的痛楚與記憶。如今，他竟以這樣一種方式，再次踏入了這座人間煉獄。
    與想象中潮濕汙穢的普通牢房不同，他們被帶入的是北鎮撫司詔獄深處，一間特意清理出來的“靜室”。石壁堅固，地麵幹燥，甚至有一張木榻和一套簡陋的桌椅，比起其他囚室，已算得上是“優待”。但牆壁上那些無法洗淨的深褐色汙漬，空氣中彌漫不散的黴味與隱約的血腥氣，以及那扇厚重鐵門上僅容遞送飯食的小小窗口，無不提醒著他們囚徒的身份。
    鐵門在身後轟然關閉，落鎖的聲音沉重而冰冷，將外界的一切喧囂與光線都隔絕開來，隻留下甬道牆壁上火炬搖曳投下的、扭曲晃動的光影。
    顧清風在門關上的瞬間，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臉色愈發蒼白。他強撐著走到木榻邊盤膝坐下，立刻閉目調息。社稷炎陽洞的至陽之力雖壓製了邪氣，但他內外傷勢極重，加之強行融合“劍傀”狀態帶來的精神衝擊，此刻虛弱到了極點。
    沈淵也靠坐在冰冷的牆壁上，感受著內腑傳來的陣陣抽痛，心中一片冰火交織。皇帝的處置，看似網開一麵，實則將他們置於更嚴密的監視與掌控之下。在這詔獄深處，他們與外界的聯係被徹底切斷，如同籠中鳥，如何還能追查“天尊”？
    “陛下將我們關在此處，是真的指望我們查案，還是……僅僅想將我們與外界隔絕，防止某些秘密泄露？”沈淵聲音沙啞，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顧清風沒有睜眼，隻是淡淡回道：“皆有之。他既忌憚‘天尊’，亦不放心我們。”
    接下來的幾日，便在一種壓抑的寂靜中度過。每日有固定的獄卒送來清淡的飯食和傷藥，態度冷漠，目不斜視。偶爾有太醫前來為顧清風診脈，也隻是例行公事，開些固本培元的方子，對那詭異的邪氣隱患，似乎也束手無策。
    沈淵的傷勢在藥物和自身調養下緩慢恢複，但心中的焦慮卻與日俱增。他試圖從送飯獄卒口中套問些外界消息，但對方如同啞巴，充耳不聞。詔獄仿佛一個巨大的、無聲的墳墓，將他們活埋於此。
    顧清風大部分時間都在靜坐調息，他周身的氣息時而平穩，時而又會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令人不安的波動，眉宇間偶爾會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灰氣，但很快又被他強行壓下。沈淵知道，他體內的隱患遠未根除，那“劍傀”的狀態如同潛藏的火山，不知何時會再次爆發。
    直到第三日深夜，異樣終於出現。
    負責夜間巡視的獄卒腳步聲剛剛遠去，鐵門下方的縫隙處，極快地塞入了一小卷東西，隨即腳步聲若無其事地繼續遠去，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沈淵心中一動，迅速上前拾起。那是一小截空心的蘆葦杆，裏麵塞著一張卷得極緊的紙條。
    他展開紙條，借著門縫透入的微弱火光，看到上麵隻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呂芳死前，密會過來自‘靈台’之人。小心‘自己人’。”
    靈台？！
    沈淵瞳孔驟縮！靈台郎，隸屬欽天監，負責觀測星象，修訂曆法，地位清貴而超然，幾乎從不涉足朝堂爭鬥！呂芳死前為何會密會欽天監的人？“天尊”的觸手，難道已經伸向了這等看似與世無爭的衙門？
    更讓他脊背發寒的是後半句——“小心‘自己人’”！這指的是誰？錦衣衛？北鎮撫司？還是……皇帝身邊？
    傳遞消息的人是誰？是陸雪安排的內應？還是……其他隱藏在暗處的勢力？
    “有發現？”顧清風不知何時已睜開眼，目光落在沈淵手中的紙條上。
    沈淵將紙條遞過去，低聲道：“‘靈台’……還有這句警告。”
    顧清風掃過紙條，眼神銳利如刀：“欽天監……觀測天象，溝通天人……若‘天尊’所欲，真如玄誠所言，是‘竊據神權，重塑乾坤’，那麽欽天監，確實是他們必須掌控或者利用的關鍵一環。”
    他看向沈淵：“呂芳與他們密會，是合作？還是……他也隻是棋盤上的一子，被利用完後棄之？”
    沈淵沉吟道：“裕王、呂芳接連‘自盡’，線索似乎都斷了。但這張紙條說明，暗流並未停止，甚至可能因為他們的死，而變得更加隱秘和危險。陛下將我們關在這裏，或許……也存了借我們之手，引出這暗流的心思。”
    “餌已入水，就看魚兒咬不咬鉤了。”顧清風語氣冰冷。
    就在這時，寂靜的甬道外，突然傳來了一陣不同於往日獄卒的、略顯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幾聲低沉的交談。
    “……當真要提審他們？督主那邊……”
    “陛下的意思……事關重大……必須問清楚……”
    聲音漸近，在他們的牢房門外停下。
    “哐當！”鐵門上的小窗被拉開，一張陌生的、帶著幾分陰鷙的錦衣衛麵孔出現在後麵，目光掃過室內，最後落在沈淵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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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淵，顧清風。起來，跟我們走一趟。”那錦衣衛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
    沈淵與顧清風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警惕。這個時候，突如其來的提審，是福是禍？
    “何人提審？所為何事？”沈淵沉聲問道。
    那錦衣衛冷笑一聲：“到了自然知曉。怎麽，還想抗命不成？”他身後，另外幾名錦衣衛的身影隱約可見，手按在刀柄上。
    形勢比人強。沈淵深吸一口氣，扶著重傷未愈的顧清風，緩緩站起身。
    鐵門被打開，幾名錦衣衛湧入，兩人一組，分別架住了沈淵和顧清風。
    “走吧！”
    他們被半押半架地帶出了靜室，沿著幽深曲折的甬道，向著詔獄更深處走去。越往裏走，空氣越發陰冷，牆壁上的火把也越來越稀疏，光線昏暗，仿佛正走向巨獸的咽喉。
    最終，他們被帶入了一間刑訊室。
    與尋常刑訊室的血腥恐怖不同，這間屋子異常“幹淨”，沒有琳琅滿目的刑具，隻有幾張桌椅，以及牆壁上幾個造型古怪、仿佛用來固定人體的鐵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類似檀香卻又帶著一絲甜膩的氣息。
    桌子後麵，端坐著一個人。那人並未穿著官服，而是一身簡單的青色直裰，麵容普通，約莫四十上下年紀，眼神平和，甚至帶著一絲書卷氣。但沈淵卻敏銳地感覺到，此人身上有一種內斂的、如同深淵般的氣息，遠比那些凶神惡煞的劊子手更令人心悸。
    押送他們的錦衣衛將兩人按在桌前的椅子上，便恭敬地退到了一旁，垂手而立，顯然對此人極為敬畏。
    那青衫人目光溫和地打量了沈淵和顧清風片刻，最後落在顧清風身上，微微頷首：“顧壯士，久仰。鄙人姓墨，忝為北鎮撫司理刑官。”
    北鎮撫司理刑官？沈淵心中凜然。他從未聽說過北鎮撫司有這樣一位姓墨的理刑官！而且，此人的氣質，與詔獄格格不入。
    “墨大人。”顧清風平靜回應，眼神依舊冰冷。
    墨先生笑了笑，笑容和煦，卻讓人感覺不到絲毫暖意：“二位不必緊張。今日請二位來，並非刑訊，隻是想請教幾個問題，關於……‘天尊’，以及那位神秘的‘香主’。”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變得深邃起來，聲音也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能蠱惑人心的力量：
    “據我們所知，那‘香主’最擅長的，並非武力，而是……精神異術與香料操控。顧壯士，你與他化身交手，可曾感覺到……他的精神力量，有何特殊之處？或者說，他在與你交手時，是否曾試圖……直接與你‘溝通’？”
    他緊緊盯著顧清風的雙眼，仿佛要透過那冰冷的表層，看穿他靈魂深處可能被埋下的某種印記。
    與此同時，刑訊室內那股淡淡的甜膩香氣，似乎變得濃鬱了一絲。
    顧清風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放在膝上的手指，輕輕顫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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